第41章

張妤擡步走近涼亭, 言清十分有眼力見的沖她拱了拱手,而後退出了涼亭, 在臺階下垂手等着。

一時間, 涼亭裏除了蹲在石凳邊的阿八, 只剩下張妤與陸谏。

陸谏一直沒擡頭看張妤, 就算這會她坐下,與他只隔着一張石桌,他也沒任何反應。一雙眼盯在食盒上, 好像那才是件十分惹人好奇的玩意。

張妤也跟着他的視線瞧了一眼, 但瞧來瞧去, 也沒看出什麽值得稀罕的地方。她搞不清楚他想什麽,也就撇開了眼。

“方才是表哥無禮了,本理應受罰, 只是這懲罰實在是過的了些,還請世子您酌情思慮下,可否輕些?”

這事, 方才盯梢的下人已經跟她簡略說過一遍。

雖然她聽着十分解氣,但陸谏的手段實在過于狠辣了些,尤其是現下, 若是她不出來,之後傳到張鳴成那, 她不好交代。

陸谏卻不覺得她這是場面上的話。

他只知道,自己胸口此刻拱了一把火在燒,而始作俑者, 還在作祟。

陸谏推開了食盒,捏住了裏頭細長的紙條,輕輕念了起來:“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他嗓音低沉,咬字清晰,此刻默念這首情詩,竟給張妤一種詭異的錯覺,好似他真是十分動情。

不過張妤不知道,他手上的力道過重,差點将紙條捏破了,直到最後一個字吐出:“慕卿卿。”

張妤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這會還有心情念詩。不過陸谏奇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只得她自己将話引了回去:“世子,關于表哥……”

“你喜歡?”陸谏兩指間,夾着紙條。

他沒有看她,只輕輕撫着紙條上的字,眉眼低垂,一時讓張妤鬧不清楚,他是在說這首詩還是其他的什麽。

待她想問的時候,他卻又極為慘淡的笑了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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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一點将紙條捏得粉碎,只有這樣,卻不能平息那橫沖直撞的暴戾。

擡頭,雙眼盡是陰沉狠厲:“所以,你在替他求情?”

張妤離他極近,近到他可以看到她白皙光潔的脖頸,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的沿着脖頸滑到了她的領間,而後又被自己硬生生的拉扯回來,望進那雙蹙眉含惑的美眸。

他此刻,産生了一種十分瘋狂的想法。

他希望,讓她那雙眼裏只能看到他自己,若是有任何出現在她眼底的東西,他都恨不得将它毀滅。

這般瘋狂的念頭生生不息,叫嚣着他的理智。

然而瘋狂,往往源自于求而不得。

就像這一刻,張妤立刻便蹙眉轉開了陸谏的視線,往顧經知那處看去。

因為張妤的出現,侍衛已經停了手,但仍舊将他擒住,虎鉗牢牢的固定在顧經知口中。侍衛們在等待陸谏的下一步吩咐。

而顧經知呢,一雙眼睛求救的盯着張妤,完全不再有分毫氣勢,都忘了自己狼狽樣子。

“這是第二次了。”陸谏自顧自說着,像是在說一件十分令人感傷的事,“你因為旁人求我,是第二次了。”

張妤蹙了蹙眉,有心想解釋一下,這次她還真不是心甘情願的。面子已經做到,至于其它,她也只能聽天由命了,“世子恐怕誤會了,方才是表哥失禮在先,若是世子實在心中氣憤難消的話,我也無能為力,此番我也不過是盡人事罷了。”

說着看了眼顧經知,一臉愁眉不展,還真像是束手無策的樣子,讓顧經知慌的扭動着身子嗚嗚大叫,可連半句話都出不了口。

張妤看着他,捏起了帕子,抹着不存在的淚:“表哥,你說你怎會如此莽撞,阿妤不過拿瓶藥的功夫,你說你怎麽就得罪了世子了呢。”

陸谏早就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傷心,可仍舊還是受不了。

他想到方才張妤對着顧經知笑的時候。

他離得遠,只看到顧經知親昵的遞給她點心,而她含笑接過,場面柔美得生生讓他扯斷了一把柳枝。

他又想到了那首詩,纏綿婉轉。

方才,他們就是在這涼亭裏一起念的吧。

陸谏忽然間站了起來,步伐迅速的出了涼亭。

張妤以為他這是要走了,正想松一口氣,沒想到的是,他直直的下了臺階,走到了顧經知身邊,然後踩在了那把虎鉗上,用腳用力一掰。

衆人正吃驚時,虎鉗已經撬開了顧經知的牙。

有血沿着顧經知的嘴角流了下來。

“啊——”

哀嚎聲響了起來,連同張妤都忘了捂帕子,站起了身,呆愣住了。

陸谏踢開了虎鉗,忍住不适,厭惡道:“捂好你的嘴,別讓血流出來了,若是讓我瞧見一點,小心你的狗命。”

顧經知慌亂無措的急忙用手去捂,見不夠還塞上的自己的衣袖,急急點頭。

他面色痛苦,想來方才那一下力道不輕。

“記住,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教訓。”

并沒有多唬人的字眼,可鎮痛中的顧經知瞪着他,害怕的直縮身子,面色如紙般蒼白驚慌。

張鳴成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幅場面,吓的騰一下就跪了下去,替顧經知求饒:“世子息怒,顧侄兒錯了,還請您大人有大諒,千萬原諒他的莽撞無知。他剛來京城,還不懂規矩,但平日是個最知禮數的,今日将世子認錯了,定也不是真心的,還請世子饒其一命!”

陸谏這會不再看顧經知,但也沒有理張鳴成,一雙眼睛只盯着涼亭裏的張妤:“錯?你知道他錯在哪了?”

張鳴成點頭:“知道知道,這事下人與我說了,說是顧侄兒認錯了您,錯在不該在世子面前口無遮攔,當然更錯在他有眼無珠,竟沒看出世子您這般尊貴的人。”

陸谏沒點頭也沒搖頭,薄唇清淡道:“他最不該的,是來京城。”

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此刻的顧經知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疼痛還是促使他嗚咽出聲,整個場面,唯有他的聲調格外響亮,也格外聽着滲人。

“記得,往後你若是再敢來長公主府,我見一次,就拔你一顆牙。”

之後陸谏再未多說一句,擡了步子從顧經知的身上跨過去,在路過張妤,稍頓了下,但也僅僅只是片刻。

言清磨磨蹭蹭的,嘆着氣跟着追上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張鳴成趕忙招呼了自己帶來的兩個小人,将顧經知扶起來。

這會顧經知嘴裏都是血,連帶着他污穢的臉,十分難看,與張鳴成的臉色有的一比。

他讓下人将顧經知扶下去,對着張妤道:“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經知怎麽會得罪陸世子的?!”

張妤這會沒什麽心情應付張鳴成:“什麽事?您方才自己不是說了嘛,還問我,不就是剛才您看見的事,還能有什麽。”

今日見顧經知本就糟心,這會又發生了這件事,更沒什麽心情。

她這般不輕不重的話,讓張鳴成有些窩氣,“你這說的什麽話呢,經知都這般了,你還說風涼話!”

瞧這說話的語氣,跟顧經知才是他兒子似的。

現下看他一臉血,倒覺得痛快:“您放心,死不了,掉顆牙的事罷了。”

說完轉身走了,留下瞅着她背影的張鳴成一臉懵。

近些年張妤脾氣太好了,他都快忘了之前她性子不好的事。

張妤這會不光心情不佳,連心思也亂的很,所以沒顧得上張鳴成怎麽想的。

直到現在,她腦子想的,還是方才陸谏離開時的眼神,心頭不安生。

說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不安的感覺了。

這種不安,讓她總覺得事情不止如此簡單。

張妤有些心煩的回了院子。

到房間的時候,發現陳嬷嬷正在給她收拾屋子。

這幾年陳嬷嬷身子不好,張妤特意讓她多休息,平日裏的事也不許她多幹了,大有頤養天年的意思。

但陳嬷嬷是個閑不住的,總是時不時的,幫着給她收拾屋子。

不過今日,倒是讓張妤分了些心神:“嬷嬷,不是說了不讓您動了嘛,您怎麽還幹着活呀!”

陳嬷嬷知道張妤這話聽着是責備,但其實是關心,笑起:“姑娘也知道,奴婢呀,就是個閑不住的,再說采禾這丫頭,笨手笨腳的,奴婢不放心,你瞧,這錦緞還是給姑娘您放錯了。”

采禾正站在一旁,聽着這話,跺了跺腳道:“嬷嬷,您這可不能怪我,這房間裏頭是欣兒在收拾的,可不關我的事!”

陳嬷嬷瞪了她一眼:“還有臉說這推诿話,你是姑娘身邊最得臉的,下頭人犯了錯,可不就是你的錯。”

采禾說不過,嘟了嘟嘴。

陳嬷嬷看她樣子,又跟着念了兩句她犯的錯,說的采禾氣呼呼的轉了身跟張妤說,自己下去給她準備晚膳了。

“你看,這還賭上氣了,要我說,就是姑娘您平日裏給她慣的。”陳嬷嬷瞪着采禾的背影,搖頭嘆氣。

張妤倒是輕輕笑了笑。

她方才心煩,但被陳嬷嬷和采禾這一打岔,倒是好上了些許。

她覺得自己方才真是杞人憂天了。

陸谏那邊怎麽回事還不是最要緊的,現在最要緊的是解決了她和顧經知的婚事,她不該因此分心的。

畢竟陸谏如何想的,其實與她關系不大。

就算陸谏真打算做什麽,只要自己不犯錯,他也抓不住把柄。

這麽一想,張妤心定了幾分。

她這會只想将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暫時擱置在一邊,于是拉着陳嬷嬷撒起了嬌。

“嬷嬷嘴上這般厲害,其實還是心疼采禾的吧。”張妤看着陳嬷嬷有些吃醋道,“不然的話,也不會常常念着采禾的錯,總揪着她改過來。”

陳嬷嬷好笑的看了她兩眼,道:“姑娘怎麽連采禾的醋也吃,我這也是擔心采禾伺候不好您呢。”

張妤故作哼了聲,陳嬷嬷趕忙安撫她,直到她撐不住笑了,她指着她額頭念了幾句。念完後,嘆了口氣:“哎,姑娘也知道,采禾這丫鬟,心是好的,就是不夠細心,奴婢就是擔心呀,若是奴婢往後……”

“嬷嬷說什麽呢,嬷嬷說了要一直陪着我的。”張妤蹭到了陳嬷嬷邊上,有些眷戀的挽着她的手臂,就跟兒時似的。

陳嬷嬷也有些淚花,看着張妤,畢竟是一手奶大的,“好好好,嬷嬷會一直陪着姑娘的。”

接着倆人又說了幾句貼己的話,而後陳嬷嬷突然将話轉到了顧經知身上:“奴婢聽說,表少爺昨日來了?”

張妤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蹙了眉,此刻在陳嬷嬷面前未遮掩自己的不喜:“不光昨日來了,今日也來了,跟個狗皮膏藥似的。”

陳嬷嬷一聽,就聽出了她語氣裏的不喜,有些驚訝。

畢竟陳嬷嬷記得,在兒時張妤是十分黏這位顧家表少爺的。

可那位表少爺,就不是那麽耐煩了。

現下張妤不喜,倒也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對于顧經知這人,陳嬷嬷還是有些話想說的:“姑娘以前不喜嬷嬷念叨這些,嬷嬷也不太說,但現今既然姑娘您自己看開了,那嬷嬷還是要說,表少爺那人雖說長的不錯,書也念的還行,但為人卻輕浮了些,那性子就不像是個能定的下來的。從前嬷嬷覺得太早,不适宜跟姑娘您說這些,但現在想必姑娘您也能聽進去幾分……”

陳嬷嬷話說到這裏,卻突然讓張妤念起了一事,趕忙擡了頭,有些興奮的道:“嬷嬷現下,可幫我查一個人?”

陳嬷嬷一臉不解,這話正說到一半呢,姑娘這是又想到什麽了?

“嬷嬷可否幫我查查一個叫柳玉如的女子。”

陸谏回院子時,踢開了門扉。

後頭言清跟阿八步調十分一致,聲都不敢出一下。

他回到了屋子裏坐下,言清行了個禮正要退下,他突然道:“你知道南城私房的點心?”

言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

南城私坊的點心不算貴重,但勝在出奇,又都是巧心思,不過像他們這些奴才自然是從來沒嘗過的。

“世子,你若是要的話,小的這就下去給您買。”言清說着就要動。

被陸谏呵住了。

言清擡頭看的時候,陸谏正松開手。

那張被捏成團渣的紙條就那樣滾了下來。

而陸谏盯着它,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今日太便宜他了是不是。”

關于顧經知的事,之後并沒有傳出去。

張妤并不驚訝。

畢竟顧經知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就是教訓兩句,往大了說,那就是污蔑皇室,該怎麽判,全看陸谏怎麽說。

所以那日發生的事,陸谏是半點錯都沒有,便是顧經知也只有死命瞞着的份,哪敢上外頭宣揚自己這錯事。

怕就怕傳出一點,被人抓住把柄,都是穿小鞋的份。

而後幾天,顧經知倒是未再上門過。

不過,隔三差五的,總讓下人給她送些小玩意,不算貴重物件,但都是些新奇物件,看得出來,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張妤看着送來的書信,以及那些小玩意,心裏好笑,顧經知這深情樣子做的倒是孜孜不倦。

她擡擡手便讓采禾将人把東西都收拾了起來,全部裝進了一個大箱子裏。

直到裝滿小半箱,陳嬷嬷那邊也查出了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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