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張妤咬了咬唇。
一個時辰前, 劉繼離開了,但是他并未說讓陸谏起來。
他似是為了故意折辱陸谏。
雖然張妤不願意承認, 但是她心底還是隐隐約約的覺得, 陸谏這般放棄反抗, 還是有其自己的緣由, 只是不知,這緣由有多少罷了。
若是不然,今日劉繼為何要将她叫去前殿。
張妤心裏那股酸澀的情緒, 就像是藤蔓般, 蔓延而上, 像是要将她整個人給吞噬了。
她轉了身,似是下定了決心,跪着的陸谏似是感受到了什麽, 睜開那雙濃郁到發黑的眸子,緊緊盯着她:“別去,沒用的。”
張妤的步子便頓了頓。
雨水順着他眉眼落下, 他那雙桃花眼,像是被打濕了旖旎,染着不同于往日的冷靜。
“聽話好嗎?”
張妤不忍道:“世子, 若這事真是因為我……”
她會愧疚不安的。
“不是。”
陸谏淡淡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沒任何關系。”
他輕描淡寫, 似是将劉繼折辱他的這件事,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但是以張妤了解他的性子, 怎麽可能。
他這般孤傲,冷僻,往日裏衆人對他只有尊崇,怎麽會忍受這般心甘情願的被折辱。
Advertisement
“所以聽話,回去。”
他眨了眨眼皮,挂在睫毛上的水珠垂落,砸在被雨水浸濕的暗色錦袍上,悄無聲息。
盯着她的神情專注又溫柔,天地間,像是只能看見她的身影。
“我不會有事的。”
他那張比玉還白的臉,被雨水沖刷着,視野裏,只能望見張妤一個人。
今夜的雨,越下越大。
及至三更的時候,劉繼突然驚醒,待意識到自己還好好的,才放松的喘氣。
長榮進來,點了盞燈後,急急慌慌的走到了劉繼床邊,小心問道:“殿下,可是又夢噩了?”
劉繼撐着額頭,沒說話。
燭火影影綽綽的,照在他寝袍上。
因為進來的長榮,夢裏的事變得愈發有跡可循了。
他又夢起了一些往事,那些還在他幼年時,飽受恐慌的日子。
不是害怕誰在他吃食裏又下毒,便是害怕自己會出事。
“殿下?”長榮又小心的問了問,那張長臉上,雖然平日裏總是谄媚,但眼底也有幾分真情實感的擔憂。
劉繼擡頭看了看他,想起了自己初次遇見長榮的時候。
他第一次遇見長榮,那時候他正被一群比他年長的太監毆打。
他冷眼站着,被打的長榮瞧見了,緊忙沖着他求救,但是他只是轉身冷漠的走開了。
第二次,第三次……他又撞見了,直至第六次,長榮放棄了向他求救,他卻走了過去。
讓小太監撥開了人群,望着裏頭的長榮,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可以救你,但你這條命,往後就是我的。”
“沒事。”過了良久,劉繼冷冷道,“陸谏呢?”
長榮道:“陸世子還在前殿外頭跪着呢。”
看着沒有反應的劉繼,他加緊補了句:“照這般跪下去,怕是不死也得病。”
劉繼仍舊沒有應聲,只是瞧了瞧镂空窗花外的連綿不絕的雨:“其他人的反應呢?”
長榮說道:“皇後那倒沒什麽,将于貴妃處置後,還留着一口氣,早早歇下了。還有張姑娘那,看着時辰差不多了,就讓侍衛将她送回去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劉繼不滿道。
長榮趕忙道:“就是皇子妃那……與侍衛發生了幾次沖突。”
“哼。”劉繼淡淡的,有些冷嘲,“知道了,讓那些人看緊了就是,不過記住,切莫傷了皇子妃。”
“是。”長榮跪下應聲。
劉繼撫了撫額,感受到不知從哪吹進的涼風,咳嗽了兩聲:“這雨,大概還要下一日吧?”
長榮正想回話,劉繼又吩咐道:“讓陸世子跪到滿朝文武上朝後。”
“畢竟現在死了,也麻煩。”
被陸谏那般看着的張妤,最後被劉繼派來的侍衛送回去後,一整晚未眠。
自回來後,她就恍恍惚惚的坐在房中,直到早間,聽聞陸谏被送回府的消息,才莫名的覺得松口氣。
她有些心焦,但奈何昨日裏回來後,外頭侍衛看守的更為嚴了,她別說出不去,便是外頭一點消息都聽不見。
不過就在中午,張妤沒胃口用飯的時候,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許是張妤被看的緊,于是送食進來的侍女,偷偷塞進采禾懷裏。
而張妤讓采禾支開那兩個眼線時,在屋裏翻出了那封信。
是蔣沉歡的字跡。
只寫着短短幾字,應是在匆忙的狀況下寫下的。
雖陸世子病危,高燒不退,但姐姐切莫心急,我自會想辦法的。
張妤瞧完,心一瞬間收緊了。
她攥緊了手裏頭的信紙,但奈何毫無辦法。
就這般,竟也等來了劉繼的登基大典。
而張妤,在這次大典上,終于見着了蔣沉歡。
她的面色不好,見着她時,似是想沖過來,但被身邊圍着的那三四個侍女攥住,最後只壓在了臺階上的寬大的寶座上。
張妤也被帶着進去了,和上次一樣,她被領着到了龍椅邊上,跟幾個侍女站在一塊。
因為辦的急,這場登基大典一切從簡。
只是劉繼仍舊在大殿上發了火氣,因為,陸谏沒來。
“不是說了,人一定給我帶過來!”劉繼有些氣怒,沖着長榮發着火氣。
長榮跪在地上,渾身發着抖:“殿下恕罪,實是陸世子上次在雨中淋了後,就病倒了,這會人還昏着呢,跟着去的太醫說了,不讓動,奴才這才不敢做的。”
寝殿內,劉繼發着火氣,旁邊原本給他換衣的幾個侍女,此刻也跟着顫巍巍的跪了下去。
“去,安排幾個侍衛去,就算是擡也給我擡着來,”劉繼怒道,“聽到沒有!”
長榮趕忙點了點頭,抖着身子連爬帶滾的出去了,擦肩而過的,是進來的蔣威虎和大殿事宜的司儀。
“殿下,大殿的事宜已安排妥當。”蔣威虎拱着手道。
“通知下去,再過一個時辰吧。”劉繼面上,還有着之前的火氣。
邊上的司儀官倒是有些焦急:“殿下,這良辰原本早已定好,這要是再過一個時辰,可就錯過時辰了。”
劉繼瞪他:“怎麽?本殿說的話不管用!”
司儀官害怕的跪了下去:“不是,只是登基大典不同兒戲,若是真錯過了良辰,恐為诟病。”
劉繼還要發火,邊上的蔣威虎攔住了他:“殿下,司儀說的也不錯,這登基大典不可兒戲,陸世子現今昏迷,也不急在一時半刻,等殿下登上皇位,還怕治不了一個陸世子?”
劉繼沉默了下來,後頭吐了口氣,對着跪着的幾個侍女,重新伸開了手:“繼續吧。”
跪着的司儀摸了一把汗,有些感激的看了眼蔣威虎,但他面色平靜,一點也看不出輔國将軍該有的狷狂。
前殿內,劉繼進去的時候,殿內的百官都跪了下去。
唯有長公主神情難看,獨自站着,若是視線能殺人,怕是劉繼都不知道死幾次了。
劉繼頂着綴滿珠玉的冕冠,身着正統的皇裝,在這一刻,他覺得一切的隐忍,似乎都得到了回報。
他一步步的,慢慢的走上了龍椅,在瞧見蔣沉歡時候,冷哼了哼。
沉歡也沒怎麽正眼看他,眼神不屑,瞧來倆人間,應是發生了什麽不愉悅的事。
倒是在轉眼見到張妤時,劉繼甚至難得的笑了笑,這笑才像是真正的他。
随後他轉身,瞧着殿下跪着的那些文武百官,瞧着大殿八開的前殿大廣場。
外頭晴空萬裏,風和日麗,明媚的,像是要将他這二十七年的怨氣,統統消散在此刻,只餘往後
的鐘鼓馔玉。
長榮在邊上,三呼聲:“……大皇子登基,跪三拜!”
此刻百官再次跪了下去,他們跪在殿下,高聲呼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期間,張妤瞧了瞧另一頭的蔣沉歡,她那會也朝她看了看,只不過眼底帶着幾分悲戚。
張妤心底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只覺得這一切難道都要止于此了嗎?
待劉繼登基後,不說陸谏,便是她自己,怕是也不知會走到何地步。
她忽而有些迷茫,她好不容易将張單救出了,然而這世看來,似乎也并未比上世好上許多。
劉繼擡了擡手,高昂着下颚,道:“衆愛卿平身。”
“謝陛下。”
這壯厲的聲音,響在殿內,就像是一聲聲的回聲。
聽的劉繼胸中,更覺胸腔湧動。
這邊張妤正悵然若失着,那邊劉繼就站了起來,指着一臉難看的劉曼,頒下了登基後的第一個聖旨:“……長公主劉曼,嚣張跋扈,禍亂朝堂,特免其長公主之位……”
但他聖旨還沒宣完,外頭就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有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殿下……殿下……不好了,皇上領着禁衛軍圍住了大殿!”
正登基的皇上在這呢,還哪來的皇上?!
一下子,殿內跟炸了鍋似的,跪着的百官此刻全都站了起來,簇擁着往外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