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謝廣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見她不想回答,沒再追問。

找到自己的牛車,謝廣正要上去,想了想,折回來。“若阿珩有心上人,阿依趁早斷了念想罷。”

若王珩沒喜歡的人,謝廣有信心王珩最終還是會娶謝依,畢竟家世,才情,相貌,整個建康沒人能越得過謝依去,但王珩心有所屬,就不可能了,謝廣希望謝依能潇灑點。

浮生短暫,何必自虐?

謝依在謝廣關切的目光下,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多謝堂兄。”

謝廣一笑:“我自是要為堂妹多考慮的。”言罷又道,“我先回了。”

牛車寬敞舒适,慢慢晃悠前行,謝廣半躺在軟墊,半抱美姬,就着美姬的手喝了幾口酒。

美姬,美酒,當真暢快,視線順着柔夷向上,到白膩胸脯,再到烈焰紅唇,直至潋滟含春眸,引誘之意讓謝廣眯了眯眼,按下她的頭,吻住誘人紅唇。

王珩就從來不受引誘,對于王珩的潔身自好,謝廣一直不能理解,所謂食色性也,欲是人之本性,誰都不能逃脫,可士家子們攜妓交游,在宴會上再怎麽當着王珩的面與美姬纏綿,王珩都無動于衷。

怎麽做到的?

謝廣困擾了好多年。

與美人唇齒交纏,謝廣漸漸動情,抛開疑惑,想要解開美姬衣裳,不經意間,透過半卷帷簾,看到路邊樓閣,一個絕世美人憑欄望着他,形狀美好的眸子裏,有幾點晶瑩,搖搖欲墜。

那是飛花樓的花魁,他最近時常去飛花樓與她春風一度,她傷心欲絕的模樣,

謝廣難得心虛。

下一瞬,如同撥雲見日,他恍然大悟。一個人禁欲,可以是自己不想,也可以是為了旁人。

莫非,王珩真有心上人,才守身如玉?

适才謝依問他王珩是否有心上人,他其實心裏覺得不可能,只當哪個女郎戀慕王珩,趁着宮宴去尋他,被謝依誤會了。

可要是因為王珩守身如玉,反推出王珩有心上人,他想了想,覺得站不住腳。

畢竟以王珩的身份,誰娶不得?怎麽會到現在還沒将人拿下?

嗯,王珩肯定是被他出家的族叔影響了,才不近女色,謝廣堅定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

此時是宵禁,寬闊筆直的禦道上空無一人,謝依乘牛車,看着寂靜的街道,想起初見王珩的情景。

堂兄邀他來族裏清談那天,流水潺潺,草樹萋萋,他閑散地坐在席上,褒衣廣袖,烏發束巾,眉目悠遠,漫不經心的模樣,三言兩語,便讓衆人嘆服。

樣貌非凡,才情高遠。名動建康的王郎果然名不虛傳。

她瞬間便迷戀上他。

風流名士,莫過如此。

她要嫁的,必是最好的。

何況他不像她的堂兄謝廣,不像那些以蓄妓為美事的士家子弟。

他伫立在建康的繁華旖旎之中,卻不染塵埃,就像一副清雅墨畫,簡練淡雅,讓她深深沉迷。

她想成為他的獨一無二。

可是……他卻拒了她。

腦中浮現公主和王珩交談對飲的畫面,謝依嫉妒且不甘,出于逃避的心态,她忽略了交談中,王珩屬于更主動的一方的事實,心想肯定是公主戀慕王珩,才趁着宮宴跟王珩見面,王珩并沒有心上人,倒是跟謝廣想一塊去了。

式乾殿。

“阿妍。”宣元帝滿臉好奇,“快跟我說說,狀況如何?”

司馬妍撚起一塊棗泥酥餅,丢進嘴裏。“出師未捷。”

“怎麽說?”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想登門拜謝,他拒絕了。”

宣元帝并不意外:“那怎麽辦?都不想見你,怎麽讓他喜歡你?”

司馬妍嘆了口氣:“阿兄,你給我支支招?”

宣元帝哪裏知道怎麽追求人,他是被争着搶着要的那個。“阿妍可以找妃嫔們問問。”

司馬妍目光一亮,論怎麽把握男人的心,誰能及身經百戰的後妃。

翌日,司馬妍約了李貴嫔。

将近四月,華林園的棗樹上綴了累累青棗,果實飄香。司馬妍叫人将青棗打下,盛到鶴紋果盤上。小時候她常這樣做。

“公主好雅興。”李貴嫔笑道。

“娘娘見笑了。”司馬妍道,“今日約娘娘來此,是有問題想求教娘娘。”

李貴嫔:“願聞其詳。”

司馬妍:“我看上了位郎君,可他似乎對我無意,我不願讓阿兄強迫他,便只能讓他傾心于我,再言婚配,具體該怎麽做,娘娘可否給我出出主意?”

李貴嫔很驚訝,不想公主會問她那麽隐私的問題,但轉念一想,先後生下公主便去了,皇後日日拜佛,不見人,能充當先後角色,指引公主的人,只有她了。

李貴嫔歉然道:“感謝公主的信任,我非常希望幫助公主如願以償,然而感情之事太過複雜,旁人不了解,貿然提出建議恐怕會弄巧成拙,公主自己想辦法或許更為合适,也更有可能成功。”

她挺喜歡公主,很樂意出主意,但現實不允許。

司馬妍愣了下,想不到李貴嫔幾乎想也不想便拒絕了,為什麽?

她很快明白,李貴嫔是阿兄的妃嫔,更是趙郡李氏的女兒,她的婚事現在被朝廷各方盯着,李貴嫔肯定不想摻和進來惹麻煩。

司馬妍沉默了會,道:“叨擾娘娘了。我告辭了。”她起身準備走。

“且慢。”

司馬妍轉過頭,李貴嫔誠懇道:“公主若有其他難事,可以與我說一說,我很願意為公主解憂。”

司馬妍:“娘娘的好意我心領了。”

告別李貴嫔,司馬妍在華林園閑逛。

皇家內苑景色極好,亭臺樓閣精巧絢麗,池水環繞,假山嶙峋。

登閣遠望,風景盡收眼底,迂回曲折的小道,錯落有致的殿宇,以及……

兩個人。

怪異的兩個人。

神神叨叨的兩個人。

司馬妍眯了眯眼,确定那是黃袍和道袍。她小時候

喜歡玩彈弓,閣樓裏就有,叫人拿來幾個彈弓,招呼大家一起,撿好石子,司馬妍掂了掂,放在皮套上,大家跟随她的動作。

一拉。

一放。

啊——

殺豬般的叫聲。

張道長本來在跳舞施法,不知道哪裏飛來一粒石子,把他的臉打腫了!

好痛!

張道長想捂臉,但顧忌自己的神仙形象,不敢捂,四處搜尋是哪個王八羔子襲擊他!他要報仇!

“放肆!”宣元帝嚷嚷,“誰幹的?”

張道長是仙人,不會痛,要是不準,彈到自己……

還得了?

他細皮嫩肉的,哪裏受得了!

“我。”清脆又熟悉的聲音響起。

兩人擡頭,看到不遠處的樓閣回廊上,一個身穿杏黃裙的少女趴在欄杆上,笑得開懷。

張道長把氣憋回去,挂起仙人般淡漠的表情。

司馬妍從閣樓上下來,迫切地想看張道長憋屈的樣子,哪想一到,就聽見宣元帝含着怒意的聲音。“阿妍怎可對道長無禮?”

司馬妍心情瞬間跌到谷底,冷冷道:“無禮又怎樣?我為什麽要禮遇一個滿嘴謊言的騙子?”

“道長是仙人,不是騙子!”

司馬妍:“仙人?仙人害得父皇日日咳血,壯年薨逝,阿兄想像父皇一樣麽?”

宣元帝臉色陰沉下來。

仿佛預見到風雨欲來,宮女太監齊齊跪地,噤若寒蟬。

宣元帝喘着氣,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脖頸青筋隐現。

司馬妍被他吓到了,不敢吱聲。她話确實說得太重,這不是咒阿兄死麽?

好一會,宣元帝緩過來,面無表情:“不要跟我提他。”

宣元帝與先帝的關系不好。

先帝未登基前,是個不受重視的皇子,晉廷不允許皇室宗親就藩,他只能在京中任閑職。

做京官期間,他越來越不滿虛與委蛇,不經事務的同僚和上下屬,想要改變現狀,讓有能力的寒族替代腐朽堕落的士族,但他沒有足夠的權力,不得不放棄。

後來,皇帝過世,沒有兒子,只能在兄弟中選一人登基,先帝母妃非士族出身,朝臣認為選他能避免争端,亦好拿捏,一致贊同。

朝臣選錯了人,正因母妃非士族出身,先帝對士族不親近,只有忌憚,最初還任朝臣擺布,後來熟悉朝政,便慢慢提拔二等士族和寒族。那段時間,先帝跟士族周旋,太過忙碌,忽略了宣元帝。

等到先後難産過世,先帝才關注到宣元帝,一關注就發現兒子跟自己的不同。

雖先後出身士家大族,卻從不在先帝面前提父兄子侄,平日裏溫柔賢惠,從不妄議朝政,先帝常常忘記她的出身,只當她是年少相伴的愛妻。

先後對兒子沒那麽顧忌,提起族中父兄子侄,滿滿地懷念,灌輸給宣元帝的,是士族們身上好的一面,是以宣元帝對士族很有好感,不認為他們是皇族的敵人,也沒想提拔寒族取代士族。

發現這點,先帝對宣元帝很失望,想扭轉宣元帝的觀念,但宣元帝已經大了,觀念很難更改,每每一起議論朝政,總是伴随激烈的争吵。

司馬妍知道阿兄和父皇的矛盾,卻從未真切感受過,愣愣地看着宣元帝。

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天真,經歷了王珩,李貴嫔還有阿兄,她突然對周遭的一切産生強烈的陌生感。

司馬妍什麽都沒有說,轉身離開。

宣元帝驚醒,叫了聲:“阿妍!”

司馬妍沒有回頭,步子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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