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珩被叫來時,看到的是一臉頹喪的宣元帝。
空曠的大殿,宣元帝坐在臺階上,衣襟微敞,發絲淩亂,就像小孩子鬧脾氣胡抓亂撓過一樣。
感覺到有人走近,宣元帝無精打采地擡頭,見到是王珩,立刻激動招手。
王珩看到宣元帝微微發紅的皮膚,以及半舊的棉袍,步子一頓。
宣元帝:“阿妍被我氣跑了。”
一句話讓王珩眉頭皺起來。
“宮人說她出宮了,朕怕她出事,王常侍從前帶她出過宮,可知道她可能會去的地方?”
王珩立刻道:“我去找她。”
未等宣元帝回應,他行過一禮,匆匆離開。
司馬妍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心情平複後,憑記憶七拐八拐走到一家食肆,她派去監視蕭翊的人告訴她,蕭翊-c-x-團隊-常常來這,想來應該很喜歡這家的手藝。
食肆不大,五六張桌子,沒到飯點,只有她一個客人。
一個中年婦人走來給她點菜,司馬妍聽菜名,感覺就是很家常的菜式,随便點了幾樣。
菜上來,司馬妍嘗了幾筷,覺得味道一般,但也沒浪費,就着飯吃了大半,吃完,司馬妍看了看中年婦人,決定找她唠唠。
“阿嫂。”司馬妍叫道。
中年婦人立刻過去,她這家小店,從來只有平頭百姓光顧,這段時日先有個氣度不凡的俊美郎君時常過來,現在又來了個衣着華貴的美貌女郎,這兩人肯定有關系。
“女郎請說。”中年婦人道。
“我想打聽近日常來你店的那位郎君。”司馬妍問,“阿嫂記得他麽?”
中年婦人點頭。
“他常點什麽?”
“每次來點的都不一樣。”
“沒有固定的,特別喜歡的?”
中年婦人想了想,确定道:“沒有。”
司馬妍:“阿嫂能教我做幾道您拿手的菜麽?想要多少報酬都可以。”
中年婦人忙道:“當然可以,女郎想學什麽都可以。”這女郎一看就出身不凡,肯定出手大方。
商量好報酬,中年婦人覺得女郎挺好說話,大着膽子問:“女郎是為了那郎君學的?”
司馬妍坦然承認,又提醒婦人:“阿嫂千萬別告訴他。”
中年婦人擺手。“女郎放心,我肯定不告訴他。”
差不多該回去了,司馬妍張了張嘴,想到一件事,嘴瞬間又閉上。
——她,沒錢。
以前都叫綠绮付錢,現在綠绮不在。
剛剛還商量完報酬,現在連飯錢都掏不出,司馬妍很尴尬。
中年婦人見司馬妍看着她,似乎有什麽想說,卻抿着嘴,一副不好開口的樣子,疑惑道:“女郎怎麽了?”
司馬妍心一橫,豁出去了:“阿嫂,我身上沒帶錢,能賒賬麽?”又補了一句,“我一定會還的。”
中年婦人:“……”
她會逼這個看起來就很貴氣的女郎還她這點飯錢麽?
當然不會。
正要答應,卻聽門外有人調侃道:“不想幾日不見,阿妍就如此落魄了。”
司馬妍順着聲音看去,看到一道颀長身影,他怎麽來了?
中年婦人也看到王珩,驚呆了。
只見他一頭墨發被綸巾束着,肌膚如玉,陽光斜斜籠罩他的面龐,每一處五官都被勾勒清楚,俊秀至極。
婦人心中震驚,貴人都那麽好看的麽?心裏不禁比較他和之前那位郎君的容貌,覺得他更勝一籌。
“你怎麽來了?”司馬妍問。
王珩:“皇上不放心你,喚我來找你。”
還好宮廷侍衛見情況不妙,偷偷跟上她,他才能找到她,見她情緒還算穩定,放下心來。
付完錢,王珩帶司馬妍離開。
接過辔頭,跨上馬,司馬妍悶悶道:“我不想回宮。”
王珩:“阿妍想去哪裏?”
司馬妍想了想:“飛花樓罷。”
飛花樓,很熱鬧。
是遠近聞名的美人窩,銷金窟。
黃昏,飛花樓衣香鬓影,熏香缭繞,文人豪客與娼妓嬉戲取樂,一派旖旎。
司馬妍換了身男裝跟王珩進去。
鸨母迎上來,帶他們進屋。
飛花樓不僅大堂修飾得極盡繁華,裏屋也富麗至極,雕欄缭繞,飄飄帷帳,熒熒華燭。
圓頂霞绡羅帳,楠木雕花坐榻和彩繪描漆屏風等物,被燭火暈了層朦胧暧昧的光。
兩婢捧茶入內,擺放好,斟畢,退至一旁,柔順規矩,全無風塵媚态。
鸨母:“樂蓉,樂菱服侍兩位如何?”
司馬妍:“采衣呢?”采衣是飛花樓的花魁。
聽聲音,竟是個女郎。
鸨母有些驚訝,本以為她是個打扮陰柔的郎君,卻是個真正的小娘子,不過鸨母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也就驚訝了一瞬,很快鎮定下來,歉然道:“采衣陪着別的客人,不能侍奉二位郎君,讓樂蓉,樂菱伺候二位如何?她們亦是一等一的美人,比之采衣并不遜色多少。”
司馬妍:“就她們罷。”
鸨母應下,帶兩婢退出去。
屋裏只剩司馬妍和王珩。
司馬妍喝了口茶:“飛花樓上上下下的舉止做派倒是風雅。”
她本以為娼妓們會在門口迎來送往,纏着她調笑,結果門口只有兩個守門的,裏頭的鸨母也好,迎面遇見的娼妓婢女也好,一個個毫無媚态,不卑不亢。
不光這些服侍的人,客人亦算風雅,沒有她想象的猥瑣,剛剛在大堂聽清倌奏琴,周圍幾圈客人起哄,但并不吵鬧,言語也沒太過污穢,還有人現場作詩,惹得旁人連連稱贊。
王珩倚在榻上,聞言擡眼看司馬妍。“哦?阿妍今夜想怎麽風雅?”
不知道是不是被滿樓的暧昧氣氛影響,司馬妍看王珩的樣子,咽了咽口水。
只見他斜斜靠坐在榻上,衣襟微敞,露出細膩肌膚和精美鎖骨,如緞的墨發散開傾瀉,燭火映在他的面容,勾勒出他耀目至極的容顏,明明很清淡的嗓音,不知怎麽聽出些勾人意味。
司馬妍又喝了口茶:“她們來了再說。”又問:“樂蓉,還是樂菱,你要哪個?”
王珩想了想,起身走近司馬妍。
他想幹嘛?司馬妍下意識往後退,退到牆,見王珩還沒有停步的意思,開口道:“你……”
話未說完,王珩猛地貼近司馬妍,司馬妍瞳孔裏是一張放大的俊臉,他怎麽老愛往人臉上湊?司馬妍不适應這種帶着侵略性的行為,皺了皺眉。
“這張臉。”王珩道,“阿妍覺得是她們風雅我,還是我風雅她們?”
司馬妍:“……”
片刻後,她道:“都風雅我罷。”
王珩突然輕笑一聲,墨眸彎起,勾魂攝魄。“好,阿妍要好好的風雅她們。”
司馬妍看着他的臉,深深感慨,恐怕在飛樓樓,最風雅人的不是美人,而是他。
往旁邊垮了一步,走到桌旁,司馬妍給自己和他各斟了一杯茶。“喝茶,喝茶。”
洩洩火氣。
……
“适才,我竟然看到王珩帶着個小郎君進來了。”一名郎君打開屋門,不可思議地說。
他說話時,謝廣摟着采衣,正往她嘴裏喂葡萄,聞言手緊了緊,葡萄紫汁溢出,順着美人嫣紅的唇流下,落到下巴,甚至順着脖子蜿蜒向下……美豔絕倫。
在座的衆人注意力瞬間集中到采衣身上,眼都直了。
有人嘆道:“阿廣真有美人福啊。”
“我等好生羨慕。”
“若能被這樣的絕色美人服侍,死也甘願啊。”
謝廣接過婢女遞給來的帕子,替美人擦嘴,她似乎不情願,往他懷裏縮了縮。
謝廣低頭,看到她嘴抿得泛白,秀眉也擰得緊緊的。
難得的,他不耐打斷:“閉嘴。”
衆人皆是一愣,不敢得罪謝廣,沒再附和,但有人還在興頭,嘴快道:“阿廣對這美人挺霸道啊……”
謝廣冷冷地盯了說話之人一眼。
那人被他一盯,瞬間酒醒,忐忑道:“是我嘴快,冒犯了謝郎,還請謝郎不要怪罪。”
有人嗤了一聲,覺得他太過谄媚,有損風度。
謝廣沒理,用帕子細細擦美人下巴上的葡萄汁。
那人臉漲紅,低下頭,面上謙卑,心裏卻憤恨,他知道他被排擠出這個圈子了。
謝廣個性直率,今日他惹謝廣不快,謝廣便不屑再與他來往,圈子中心人物都不搭理他,其他人更甚,他就說了一句話而已,就面臨被人排擠嘲笑的處境,憑什麽謝廣能一呼百應?他們跟随謝廣的态度,不也是谄媚麽?
謝廣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知道了也不會在意,何必跟一個狹隘小人計較?将美人面擦拭得光潔如初,謝廣滿意地放下帕子。“走,我們去阿珩那看看。”
司馬妍等到了四個人。
一個藍袍郎君半抱着一個絕世美人,後頭跟着兩個容貌稍遜的美人。司馬妍猜後面兩個是樂容樂菱。
這藍袍郎君是?
藍袍郎君似乎跟王珩很熟,一進來就就沖王珩喊:“不想竟會在飛花樓見到阿珩,奇跡啊!”
司馬妍有些驚訝,她以為王珩經常出入這種場所。
王珩看了謝廣一眼,沒什麽反應。
謝廣打量司馬妍,對她非常好奇:“這位小郎君是誰?”
司馬妍沒想好怎麽回,王珩替她說了:“族弟。”
謝廣挑了挑眉,走近司馬妍,笑眯眯問:“小郎叫什麽?”
司馬妍頓時緊張了。
不開口能裝僞娘,一開口就成真娘了。
絕不能暴露,要是她跟王珩逛青樓的事傳出去,怎麽嫁人?
王珩又替她解圍:“他叫王延。”
“原來叫王延啊。”謝廣又問,“哪房的?”
司馬妍沒說話。
謝廣奇怪道:“小郎怎麽不出聲?”
王珩:“他是個啞巴。”
司馬妍:“……”
謝廣嘆息道:“太遺憾了。”
糊弄過去了,司馬妍正要松口氣,突然被揪住頭發,謝廣猛地往下扯。
司馬妍霎時痛叫一聲。
——清脆的女聲。
謝廣發現了大秘密,得意壞了,看向王珩:“阿珩解釋解釋。”
說完就被踹了膝蓋,謝廣痛得蹲在地上,抱住膝蓋,盯着司馬妍,氣道:“你……”他一輩子沒這麽丢面的時候。
司馬妍淡淡道:“禮尚往來。”她本就心情不好,他既撞上來,不要怪她狠。
這女郎,脾氣還挺大。謝廣更好奇她的身份。
司馬妍道:“不打擾二位敘舊了。”說完提步走人。
“等等。”王珩突然道。
司馬妍疑惑回頭。
王珩對謝廣說:“阿廣請回罷。”
謝廣看了看王珩,又看了看司馬妍。“阿珩當真見色忘友啊。”
沒人搭理他。
謝廣自讨沒趣。“行,我走。”
謝廣和采衣離開後,司馬妍問:“他是?”
王珩:“謝廣。”
司馬妍:“他旁邊的是采衣?”
王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