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陸則軒帶着喻然來到地下負七層, 找到那位哨兵。他被莫爾清除了狂化的根源,但受損的精神世界只修複了一半。此時他正陷入昏睡, 睡夢中明顯很不安, 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陸則軒刷卡開門,喻然走進去,将綠色的思維觸手連接在哨兵的額頭上。
昏睡的哨兵只覺得大腦中如同有一陣清風拂過, 柔和又溫暖, 那陣清風将他精神世界的一切雜念全部驅散幹淨,同時, 綠色的藤蔓似乎帶來了生機,受損的精神圖景開始緩慢地重建。
腦海深處有個清晰的聲音說:“你的戰友, 一定希望你能活下去,直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哨兵在睡夢中喃喃問道:“真相?”
喻然道:“你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麽會突然狂化嗎?”
哨兵愣了愣,那個聲音很快消失,精神世界的修複完成, 哨兵迷茫地睜開雙眼, 然後對上了一雙奇怪的眼睛——
居然是一黑一紅的異色瞳孔。不過, 這個人的異瞳并不可怕,反而清澈漂亮, 目光很溫和。
這是……向導嗎?
哨兵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急忙感激地道:“謝、謝謝您救了我。”
喻然溫言道:“不客氣,好好活下去吧。”
哨兵點了點頭, 他要是自殺了, 還有什麽顏面去面對那些犧牲的戰友?他一定要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好給戰友們一個交代!哨兵重新鼓起勇氣, 開始調整自己的精神世界。
處理完這個哨兵後, 喻然走向其他囚室。
他小聲朝陸則軒道:“我現在還沒辦法單獨處理病人,只能給莫爾當助手,這幾天,我想跟着他多學一學,你要是忙的話,沒必要一直陪着我的。”
陸則軒道:“沒關系,我不忙。”
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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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跟屁蟲一樣跟着我,我可怎麽救人?
算了,強行讓陸則軒離開反而會引起這個男人的懷疑。
喻然只好繼續帶着陸則軒,在負七樓查看哨兵們的情況,看完一圈後,他才回到宿舍休息。
下午睡了一覺,晚上一點都不困,喻然在床上閉着眼睛裝睡,實則在腦海裏思考營救的策略——
經過這兩次去地下樓層的觀察,喻然已經記清了囚室的分布和逃離路線。
103號囚室在南邊走廊第三個房間,他從正南方向的電梯下去,只要毀掉西南、東南兩個角落裏的監控攝像頭,就不會被拍到。
負十樓關押的是A級哨兵。這個等級的哨兵一旦狂化,想要治療需要耗費比較長的時間,不如用攻擊手段暴力制服對方,讓對方聽自己的指令行動,會更加穩妥。
等把人帶出白塔,再治療也不遲。
離開白塔的途徑有三個,一是位于高層的停機坪,可以乘坐飛船或星艦飛出去,這個方法顯然行不通;二是位于十樓的空中停車場,停放日常使用的懸浮車,出入都需要通行證,還會被攔截檢查;三是位于一樓的步行出口,出去就是中央廣場,有很多哨兵在廣場上來回巡邏。
元帥一定做好了接應的安排。最好的方法,就是帶着那個哨兵去一樓的廣場,只要讓他避開巡邏部隊,混入人群當中,就很難被發現了。
夜間10點之後,出入白塔的人員會明顯減少,是行動的最佳時機。
***
接下來的幾天,喻然一直協助莫爾治療哨兵,陸則軒每次都跟着他,跟久了也确實無聊。
向導的治療都是在精神世界,陸則軒只能看見莫爾和喻然各自伸出思維觸手、碰觸哨兵,然後收回思維觸手、繼續碰觸下一位哨兵。
兩位向導的對話也在精神世界,治療時全程沒有聲音,站在旁邊當門神的陸則軒總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一開始他是不放心喻然,但現在看來,喻然跟着莫爾,并沒有什麽危險。
這天是5月6日,周六。
下午的時候,喻然繼續跟莫爾治療哨兵,他故意留了一手,将一個哨兵的精神圖景只修複了一半。畢竟他“精神力有限”,一次修複不完也很正常。
陸則軒帶着“疲憊不堪”的喻然回去休息。喻然睡了一覺,睡醒的時候正好晚上十點,他照常吃過飯,朝陸則軒道:“下午沒處理完的那個哨兵,我想去看看他,幫他修複完精神圖景。”
——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四天來,喻然每天都會因為下午做不完工作,晚上回去加班。重複發生的事件最容易讓人習以為常,從而放松警惕。陸則軒果然沒有絲毫懷疑,道:“我陪你去吧。”
喻然沉默幾秒,才試探性地問道:“我可以自己去嗎?”
陸則軒道:“怎麽了?”
喻然臉頰微微一紅,小聲說道:“你總是陪着我,在外人看來,我就是太弱了,去給哨兵看個病還要你貼身保護,那些哨兵會笑話我的,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煩你。”
陸則軒:“……”
喻然看向陸則軒,神色認真:“以後出任務,你是隊長,要指揮全局,總不能一直分心照顧我。讓我自己照顧自己,成為一個獨立的、能夠協助你的向導,而不是你的拖油瓶,好嗎?”
陸則軒心髒微顫。
喻然的話句句在理,他确實沒理由反駁。
太過保護,其實并不利于喻然的成長。何況有莫爾在,白塔內安保嚴格,所有哨兵都被關了起來,哪怕有突發情況,也能及時用電擊控制,喻然是不會有危險的。
在如此安全的白塔內,他都要操心喻然。以後到了野外,他總不能把喻然拴在褲腰帶上吧?
陸則軒慚愧地說:“抱歉。我太想照顧你,忽略了你的感受。”
喻然笑道:“沒關系,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今天,我可以自己下去找莫爾嗎?”
陸則軒幹脆地說:“好,你去吧。”
喻然拿着通行證開開心心地出門了——他今天并不打算行動。如果單獨出去的第一天白塔就立刻出事的話,那就太明顯了。
這次,喻然老老實實地來到負七樓,找到莫爾,配合莫爾一起加班。
陸則軒給莫爾發了條消息,詢問情況:“喻然來找你了嗎?”
莫爾回道:“放心,然然在我這裏,他最近學得很快,目前已經能獨立處理一些簡單的C級哨兵。B級以上的,也能很流暢地協助我。”
陸則軒松了口氣:“那就好,這段時間辛苦你帶他。”
莫爾調侃道:“你這個跟屁蟲怎麽沒有來?”
陸則軒道:“總跟着他不太好,畢竟他18歲了,也該獨立做事。”
莫爾道:“知道就好。不認識的,還以為你是喻然的監護人呢。”
陸則軒:“…………”
算了,他一直跟在喻然後面,确實挺像帶小孩出門的監護人。應該放手讓喻然自己成長。
***
次日下午,喻然故技重施,将一個哨兵受損的精神圖景修複了一半,晚上再去加班。
這次陸則軒沒有多問,很放心地讓他去了。而且,總是發消息問莫爾,莫爾也會煩他,陸則軒幹脆連消息都沒發。
晚上十點,喻然不動聲色地來到負十樓。
他先毀掉了正南方向電梯內的監控,走出電梯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兩根特制消音彈瞬間射出,東南、西南走廊拐角處的攝像頭悄無聲息地碎裂——那力度掌握得剛剛好,攝像頭雖然被毀,卻沒有一點玻璃渣掉到地上。
南邊走廊第三個囚室,門口果然寫着“103”的數字标識,在黑暗中翻着微弱的熒光。
不同于其他樓層各種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鎖鏈叮當聲——負十樓顯得格外的安靜,這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的安靜環境,讓人心底不由發怵,仿佛來到了地獄深處。
喻然快步走到103囚室,刷開囚室的門,關掉了鎖鏈上一直持續不斷的電流。
——沒錯,為了控制這些A級的狂化哨兵,地下十層的囚室裏,強電流從不間斷。
哨兵們時時刻刻忍受着被電擊的折磨,時間久了便不再掙紮,也不再發出聲音,各個都是“半死不活”的狀态。
黑暗中,喻然看不清裏面關押着什麽人,但五感敏銳的哨兵顯然察覺到了他的存在。電流一停,狂化的哨兵似乎立刻恢複了攻擊欲,毫不猶豫地撲向喻然!
哨兵力大無比的拳頭,夾雜着猛烈的掌風襲向喻然面門!
然而下一刻,無數紅色的思維觸手陡然伸出,像是蠶絲一樣迅速包裹住面前的哨兵。
哨兵如同被定格,瞬間動彈不得。腦海深處的沼澤地裏,灌木叢中倏然出現密密麻麻的紅色思維觸手,所到之處燃起可怕的烈焰!烈火沖天而起,幾乎要将他的精神圖景焚燒殆盡!
哨兵的腦袋劇痛無比,可他發不出任何求助的聲音?
火焰燒毀了大片腐敗的灌木,瀕死的恐懼感讓哨兵微微瞪大眼睛。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清晰地在腦海深處響起:“想活命,就聽我的話。我會救你。”
哨兵下意識地回答:“我、我聽話。”
喻然冷靜地道:“你的精神體,是變色樹蜥?”
哨兵:“是的。”
喻然道:“留下斷尾,假裝自己死了。本體跟我走,不要多問。”
——蜥蜴,這種精神體有個特殊的能力,身體可以主動斷裂。
自然界中的蜥蜴,在遇到天敵的時候,可以留下斷尾,僞裝成自己,讓斷尾跳來跳去吸引天敵的目光,本體趁機逃脫。
A級以上精神體為蜥蜴的哨兵,同樣可以做到這一點。
只見哨兵的身體突然“咔嚓”一聲從腰部斷開,直接分成了兩個。他的“斷尾”很快就變成了他自己的模樣,假裝死亡,而“本體”從鎖鏈中脫離,迅速跟上了喻然。
喻然将手貼在哨兵的後背,用思維觸手控制着他,帶着他走進電梯。
電梯的燈光下,喻然終于看清了這個哨兵的模樣——
男人二十七八歲,五官英俊硬朗,只是,不知道他忍受了多少折磨,衣服破爛不堪,身上到處都是血跡幹涸的傷痕和電擊留下的淤青,頭發淩亂得像是雜草,也不知多久沒洗過澡。
他的一雙眼睛,沒有眼白,漆黑如墨,像是墜入深淵的惡魔。
瘋瘋癫癫的哨兵此刻被喻然控制,如同木偶一樣,神情呆滞地跟着喻然行動。
喻然看清他的臉,心髒傳來一陣尖銳刺痛——居然是這個人。
怪不得元帥要讓他救出這位哨兵。
A+哨兵,精神體“變色樹蜥”,擁有強大的斷尾逃生能力、跟環境融合變色的能力和極端溫度适應能力,星輝軍團偵察營最年輕的營長,唐策少校,曾經的天之驕子,居然淪落到如此境地!
喻然強忍着心痛,迅速帶他來到一樓。
此時正是晚上十點,白塔出入人員最少的夜間。一樓的大廳有幾個值守的哨兵護衛,喻然直接開啓九尾狐的隐形能力,消除自身的存在感,同時讓哨兵使用精神體異能,将身體變成大理石地板的顏色。
一樓的大理石地板是深灰色,哨兵變色後,幾乎和地板融為一體。加上喻然九尾狐隐形能力的影響,周圍的人自動忽略了他們。
沒有人察覺,喻然帶着一個哨兵快步離開了大廳。
廣場上的部隊每10分鐘來回巡邏一次,喻然卡準時間,将這位哨兵帶到角落裏,迅速開啓治療。
他受傷太久了,精神圖景慘不忍睹。
廣闊的沼澤地裏到處都是腐敗的淤泥,蜥蜴喜歡爬行的灌木叢和樹木大片枯死,整個精神世界一片灰暗,像是大戰過後殘餘的焦土,沒有絲毫生機。
這麽嚴重的傷勢,短期內沒法完全治愈,只能大概處理一下,讓他先恢複理智。
喻然果斷開啓S級治療能力,無數綠色的藤蔓,帶着草木的芳香,直接紮進沼澤池的最中央,在沼澤深處瘋狂翻湧!
藤蔓經過的地方,如同死水的沼澤,漸漸被淨化,周圍那些腐爛的灌木,也開始重新生根發芽……
精神世界的黑霧很多,多得幾乎數不過來。
“将軍,小心!”
“這是陷阱,唐隊,你快走!”
“啊啊啊,好痛,我的手——”
“不——”
哨兵崩潰的嘶吼在精神圖景反複回響,無數戰友血淋淋的面孔在圖景內浮現,到處都是殘肢,空中的藍色星艦突然爆炸,刺眼的火光,是留在他記憶裏最後的、也最清晰的畫面。
喻然神色一冷,綠色的藤蔓突然翻卷,将這些負面情緒強行壓制,并掩埋在沼澤深處。
哨兵突然從噩夢中醒來。
漆黑如墨的眼睛漸漸恢複了清明,眼白重新出現,目光也慢慢有了焦距。他看着面前的人,在精神世界喃喃道:“我……不是……死了嗎?”
喻然在精神世界冷靜說道:“我是來救你的。我不能離開白塔太久,接下來就靠你自己了。想辦法離開這裏,會有人接應你,注意隐蔽。”
哨兵終于徹底恢複了神志。察覺到精神世界重新煥發的生機,以及身邊精力充沛的精神體蜥蜴,他感激地看向喻然:“謝謝。”
“不客氣。”喻然看了他一眼,“自己保重。”
哨兵愣了愣,下一刻就見少年突然消失在視野中……不對,是從他的意識中消失了,他感知不到對方的存在。
這是一位隐形向導,擁有S級的治療能力,剛才似乎瞬間制服了他。
這個人到底是誰?
為什麽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唐策收回思緒,恢複了精神的他立刻讓蜥蜴變形成和周圍環境一樣的顏色。
趁着巡邏哨兵遠去,他一個靈活的跳躍,瞬間跳出去幾十米遠,落到廣場周圍的樹上。
渾身是傷的哨兵,借着樹木對蜥蜴的掩護,迅速消失在了黑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