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5月9日, 為期兩天的聯邦軍團新一年度的征兵順利結束。跟往年一樣，由于“志願調劑”的規定, 四大軍團招收的新兵數量始終維持着平衡。

獵鷹特戰隊的準入門檻是A級以上哨兵, 能達到要求的本身就不多，再加上犧牲率高，一些達到要求的又不敢報。

今年只有三個人報名, 已經讓陸則軒很滿意了, 這三人都被陸則軒親自錄取。

此外，陸霆禦将軍還從自己的近衛營裏抽調了兩位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來協助陸則軒。最近局勢不太平, 他擔心兒子會有危險，派過來的都是A+戰鬥力的親信。

這樣一來, 獵鷹特戰隊一次性來了五個哨兵。人數不多，可各個都是精英，實力大增。

莫爾并沒有提交退役申請，向導協會那邊，也沒派新的向導過來。

陸則軒找到莫爾, 說：“其實你可以趁這個機會回去休息, 我讓協會再派一個向導過來接替你。”

莫爾笑着搖頭：“回首都星工作也不過是在醫院裏看看普通病人, 我還是更喜歡待在這裏。”

陸則軒道：“你是不放心我嗎？”

莫爾沒有否認。

陸則軒皺眉道：“我的精神圖景其實還好，這些年一直很穩定, 過去的事并不會對我造成太大的影響, 你不需要耿耿于懷。”

莫爾反問道：“如果真的還好，你又怎麽會說出……如果有一天, 你狂化了, 讓我第一時間殺了你……這樣的話呢？”

莫爾盯着陸則軒的眼睛, 後者僵硬地移開了視線, 這句話确實是他親口說的。

莫爾嘆了口氣, 道：“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很清楚你的脾氣。你從來沒有讓向導幫你仔細梳理過精神圖景，積累的負面陰影一旦爆發，後果将不堪設想。至少……讓我把喻然帶出來，再退役也不遲。”

陸則軒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吧，辛苦你了。喻然最近學得怎麽樣？”

莫爾笑着說：“他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實習生，跟着我在白塔的這幾天，已經學會了大部分病例的處理手法，相信再過不久，他就能獨立治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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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個認真學習的小向導，不知為何，陸則軒的心底莫名升起一絲暖意。

當晚回到宿舍後，陸則軒和喻然早早睡下。

深夜，陸則軒突然做了個噩夢，夢中的恐怖場景讓他全身發冷，他掙紮着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陷入了連環夢魇之中，身上如同壓着一塊巨石，怎麽也起不來。周圍一片黑暗，他看不清發生了什麽，卻總覺得有一雙手，在拉着他一直往泥潭裏墜落……不斷地墜落。

陸則軒難受地皺起眉，額頭直冒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帶着暖意的手輕輕貼在了他的額頭上。緊跟着，柔軟的綠色藤蔓出現在他的夢境裏，那藤蔓生機勃勃，堅韌有力，一下子就将不斷往下墜的他給纏住了。

一股大力将他從泥潭裏拉了上來。

陸則軒猛然驚醒，然後，他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眸。

喻然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陸則軒身上的汗水早已将睡衣浸透。

噩夢中的場景仿佛是一種不詳的預兆，冰冷、黑暗的泥潭，幾乎要将他徹底淹沒，幸好喻然及時把他拉了上來。

陸則軒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深吸口氣平複了呼吸，這才說道：“沒事，噩夢而已。”

喻然的手還貼在他的額頭上，一臉擔心地看着他。這樣親昵的接觸，讓陸則軒的耳根不由微微發燙：“……你怎麽起來了？”

喻然解釋道：“向導能感知情緒，我在睡夢中察覺到你非常痛苦，就醒來了。過來一看，發現你陷入了夢魇。我嘗試着進入你的精神圖景，不過，你是S級哨兵，精神圖景的防禦屏障非常強大，我一時沒辦法突破，只能試着用思維觸手，通過表層意識先将你喚醒。”

将人從噩夢中喚醒，對向導來說并不難。

但困擾陸則軒的噩夢和負面陰影到底是什麽，喻然并沒有看到，也沒有辦法幫他梳理和治療。

畢竟喻然現在還扮演着“實習向導”的角色，在陸則軒眼裏，最多成長到了B級。強行突破S級哨兵的精神圖景，會立刻暴露自己的能力。

陸則軒迅速冷靜下來。其實莫爾的擔心不無道理，這幾年他時不時會被噩夢困擾，以前他都是自己撐過去，撐到天亮自然就醒來了。

但是今天，喻然幫了他。

那種即将墜落的時候，有人接住自己，将自己從泥潭裏拉出來的感覺……

讓人覺得很是溫暖。

這就是向導的力量吧？哪怕喻然現在的力量還有些微弱，卻也果斷地幫助了他。

陸則軒心情複雜。他突然很想擁抱一下面前的向導，但他又怕吓到喻然，于是強行控制住了自己。

男人似乎不想在喻然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垂下眼睛，低聲說道：“我沒事了，你去睡吧。”

喻然輕聲說：“其實，你有什麽心事，可以跟我聊聊。有些事情在心裏憋久了，容易憋出病來。我聽莫爾說，你從來沒有讓人幫你梳理過精神圖景，是嗎？”

陸則軒閉上眼睛，沒有回答。他只是不太願意讓人看到他腦海深處那些不好的記憶。

喻然的手依舊貼在他額頭上，思維觸手也沒有離開：“別擔心，有我在呢。我雖然精神力不強，但向導素跟你的匹配度高達98%，如果真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幫助，我一定會幫你的。”

陸則軒睜開眼看向對方。

喻然的表情很認真，他看陸則軒的眼神大概是向導醫生在看着自己的哨兵病人。

可是，那種溫和的、充滿了善意的目光，還是讓陸則軒的心髒微微發顫。

——他說，別擔心，有我在呢。

這句話，讓陸則軒突然覺得特別的安心。

“你願意相信我嗎？”喻然緩緩說道，“讓我去你的精神圖景看一看，可以嗎？”

陸則軒：“……”

喻然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的精神力，不能強行突破你的精神屏障，除非你主動卸下防備。”

主動卸下防備？陸則軒沉默下來。

這些年，他的身邊有很多隊友，但由于沒有向導可以治療他，他的精神世界始終孤獨寒冷。

他見過太多的生死，也知道，終有一天自己會步上那些前輩的後塵。由于他是S級哨兵，一旦狂化，極難治療。要麽變成殺人如麻的怪物，要麽被戰友們就地處決。

他以為自己只會有這兩種結局。

可現在，喻然來到他的身邊，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他和喻然的匹配度高達98%。真到了那一天，喻然一定會幫助他。

就像此刻，他只是做了個噩夢，喻然就毫不猶豫地耗費精神力将他喚醒一樣。

喻然會盡全力救他。

而他也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好喻然。

或許，這就是哨兵和向導之間難以割舍的牽絆？

以前他覺得這種牽絆很無趣，也不想和任何向導綁定在一起。

可現在，他忽然覺得，如果對方是喻然的話，兩人之間有這種牽絆，其實也挺好。

陸則軒閉上眼睛，終于做出了決定：“好，你來吧。”

哨兵的耳朵有些發紅，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向導的面前卸下精神屏障，主動讓對方進入自己的精神圖景。

他向來驕傲，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看到。可是這次，他對喻然卸下了心防。

他願意相信喻然。

随着陸則軒主動撤掉屏障，喻然綠色的思維觸手，順利地到達了哨兵的精神圖景。

他怔住了。

——面前居然是連綿不絕的雪山。

一座又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連成一片，巍峨，蒼涼，根本看不到盡頭。

這是喻然見過的最廣闊的精神圖景。

一只巨大的鷹隼張開漂亮的羽翼，在雪山之間肆意翺翔，察覺到小白狐的到來，它的口中發出了悅耳的鳴叫。

精神世界的鷹隼，體積比現實中的星艦還要龐大，張開的雙翅足以遮天蔽日。

可是，跟陸則軒誇張的精神圖景比起來，鷹隼又顯得十分的渺小。

而站在雪上腳下的喻然和小白狐，在巍峨的雪山面前……更是渺小得如同蝼蟻。

耳邊響起白鷹的聲音：“歡迎來到陸将軍的精神世界！S級哨兵的精神圖景大多是海洋、草原、洞穴，只有我家主人是雪山！連綿不絕的雪山，我都數不清有多少座，是不是很酷啊？”

喻然：“……”

是很酷。

可雪山一旦崩塌，是最不可控的！

喻然第一次感覺到頭疼——這可怎麽辦？

他原本的計劃是，到時候假裝摧毀陸則軒的精神圖景，一邊摧毀、一邊重建，然後和陸則軒達成合作協議，兩人一起殺入暗夜組織內部，揪出那位藏在深淵的罪魁禍首。

喻然一個人畢竟力量有限，如果能得到S級哨兵陸則軒的協助，成功率就大多了。

他也不怕陸則軒會背叛他，因為只要摧毀、重建，他就能看清哨兵精神世界的一切秘密。

可是如今，他看到的是連綿不絕的雪山。

重建這麽多雪山？談何容易！

陸則軒的精神圖景怎麽偏偏是雪山？哪怕是天空都好，裂縫可以修補，雲朵可以再生，雪山崩了要怎麽處理？

喻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精神圖景。

怪不得沒有向導能幫陸則軒進行徹底的精神梳理，梳理雪山的難度實在太高了。

不過喻然從不服輸，高難度的任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挑戰。反正還有時間，他可以慢慢思考怎麽處理這些雪山……

發現喻然在山腳下呆住了，陸則軒低聲說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我這裏有些冷，景色也比較單調。你要是不适應，就先撤出去吧。”

哨兵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好像情窦初開的人，在給喜歡的人展示自己最珍貴的秘密。

只不過，兩人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喻然還在想怎麽處理雪山，陸則軒卻擔心喻然會害怕。站在巍峨的雪山腳下，很多人會心生恐懼，因為雪山一旦崩塌，會将進入圖景的向導徹底淹沒。一不小心，兩個人就得同歸于盡。

喻然會害怕嗎？陸則軒不安地想着。

下一刻，卻見喻然笑了起來，認真地說：“S級哨兵的精神圖景果然很壯觀，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雪景。而且，你的白鷹比現實中大了好多倍，在雪山之巅肆意飛翔的鷹隼，非常帥。”

喻然這段話是發自內心的贊美。

陸則軒的精神圖景确實讓他意外。這個哨兵的潛力，或許遠不止如此。

白鷹：“……！！！”

你可真會誇人啊啊啊！！

白鷹開心地從山頂飛下來，繞着喻然轉了好幾個圈。陸則軒也松了口氣，由于他心情很好，一律陽光從天空中灑下來，照在皚皚白雪上，這一幕景象确實美如仙境。

喻然目光快速掃過四周，并沒有發現明顯的黑霧和陰影，但他很清楚，浮于表面的負面情緒其實很好治療——而藏在精神圖景深處的陰影，才是最大的隐患。

陸則軒深埋在心底的不安，到底是什麽？喻然現在還沒法接觸它，也不能開啓S級的治療能力強行在雪山深處翻找，只能慢慢想辦法。

喻然收回思緒，讓小白狐在山腳玩了一圈，說：“很高興能看到你的精神圖景，我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對了，你剛才做噩夢沒睡好，要不要我幫你催眠，讓你好好地睡一覺？”

陸則軒點了點頭：“好。”

喻然開始催眠。

陸則軒只覺得精神世界像是吹過一陣柔和的風，所有不好的記憶和情緒都被吹散了，全身上下暖洋洋的，如同回到了兒時的搖籃裏，讓人昏昏欲睡。

片刻後，陸則軒睡着了，白鷹也落在山頂休息。

看着沙發上睡得很沉的男人，喻然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陸則軒，是我把你拖下水，讓你成了那個組織的實驗目标。

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