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入套

俗話說得好,有人歡喜有人憂。

這一邊良齊與沈輕心中那個“要與徐巍交好”的計劃按部就班的實施着,另外一邊已經被裝進套子裏還尚不自知的徐家一門卻是雞飛狗跳,六畜不安。

徐惠然前些日子突發急症,太醫院裏的禦醫排着隊進進出出,挑燈夜戰,望聞問切了月餘,卻連個病因都沒查出來。

若不是擔心徐惠然日後被謠傳得名聲不好,徐巍恨不得廣而告之,遍請天下名醫前來診治。

可女子的聲譽重于泰山,徐惠然病症的位置蹊跷又尴尬,實在不宜大張旗鼓。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還架不住有心人的多番打聽。

所以就算徐家将此事千瞞萬瞞,仍然透過高牆深院傳出了些許風聲。

這日早朝剛下,徐巍頭頂一腦袋官司從太極殿內急步而出。周圍百官無一不避之若浼,唯恐一個不小心觸了這位侯爺的黴頭。

可誰知,這臺階還未下一半,徐巍便被一個主動送上門來找死的人給叫住了。

“侯爺!侯爺!等等我!”此道聲音又尖又細,徐巍本就心煩意亂,聽見身後這聲腳步非但沒停,反而越邁越快。

徐将軍征戰沙場大半輩子,腳力非凡。叫他的那人身着寬大拖沓的朝服,生怕被他落下,兩條短腿緊着來回倒騰,活像只被人追趕的黃鼠狼。

他邊叫邊追,引得周圍人頻頻側目。徐侯爺繞是臉皮再厚,此時此刻也不好繼續裝聾賣啞。

畢竟同朝為官,還是得做人留一線。

他不耐煩地頓住了腳步,轉過身回頭看去。

後頭那人見他終于停下了,不由面露喜色,緊趕慢趕的一頭紮在徐巍臉前,呼哧帶喘地穩了穩身形,随即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個禮,讨好地說道,“下官胡宗明,拜見侯爺。”

徐巍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眼神帶刀,眉宇間寫滿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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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胡宗明的大名如雷貫耳,就算徐巍身居高位,也總能聽見些有關這人的奇聞逸事。

胡宗明,吏部郎中,正五品。此人尖嘴猴腮,眼小嘴薄。凡是正事兒他都不幹,唯獨酷愛溜須拍馬,好大喜功。從不放棄一切能與衆高位大人交好的機會,人生信奉“傍上一個是一個,傍上一對是一雙”。

這幾日,徐侯爺家宅不寧,跑的第一勤快的是太醫院,跑的第二勤快的就是這位胡宗明。

他上上下下打聽來打聽去,終于将徐惠然的病症打聽出來個七七八八。登時将手裏的活兒撩了個幹淨,成天借着公務之名往翰林院的藏書閣跑,雞鳴而起,夙興夜寐,企圖從史料中翻出一二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胡宗明廢寝忘食的努力終是迎來了轉機,雖然不是從幹巴巴的書籍藏本裏,但在他看來,這轉機簡直就是上天瞅準了特意往他臉上扔的一大塊餡餅。

“侯爺,下官今日唐突冒昧,實在是因為事出緊急,望侯爺大人不記小人過。”胡宗明方才跑的急了,說句話得倒三口氣兒。

徐巍筆直地站在他身前,不耐煩地聽他胡扯一通,連一抹好臉色也懶得裝。

胡宗明也不惱,仍舊嬉皮笑臉的。待場面話說完,他才東瞅西瞄,像是刺客接頭似的壓低了聲音朝徐巍邁近一步悄悄道,“侯爺,令愛突病,不知近日可否好些了?”

每個人都有一塊逆鱗,徐巍也不例外。

徐惠然生病,實屬家醜。他這個當爹的既心疼又心急,每日郁結煩悶,像個快憋爆了的炸/藥桶子。

胡宗明現在不僅撥了他的逆鱗,居然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此堂而皇之地撥了!簡直是嫌自己活得太長□□穩,巴不得自己死得快一點才好!

徐巍氣了個七竅生煙,臉陰沉得像塊黑炭。他殺氣騰騰難地瞪着胡宗明,冷冷地說道,“小女很好,不無病症,就不勞煩胡大人惦記了!”

言罷,他轉身欲走,卻不料胡宗明眼疾手快的從身後繞過來,膽大包天攔住了他的去路。

徐巍氣極,顧不上大庭廣衆,冷聲怒喝道,“胡大人!你到底要幹什麽?!”

“侯爺侯爺您消消氣,下官并非那個意思。”胡宗明連連作揖,賠着笑舔着臉地擋在徐巍身前。他意識到自己嘴賤說錯了話,也不敢再繞彎子了,直接抛出重點,低聲說道,“侯爺,下官找到能治令愛的法子了!”

“什.....”徐巍被他這句話砸了個暈頭轉向,他盯着胡宗明幹癟削瘦的臉死命地看,企圖從那一堆堆泛着油光的褶子裏分析出他這話有幾成可信。

胡宗明瞧他的臉色變了,心下微寬,躬身行禮輕聲道,“侯爺,那日我偶然得知令愛肩背後起了些紅疹,不痛不癢,只是多日來毫無消退之意。下官不由憂心忡忡,遂遍訪民間名醫能人,多日來身心俱疲,好在皇恩護佑,還真讓下官碰上這麽一位。她曾治好過與令愛之病極為相似的病症,下官不免喜不自勝,這才一時惶急沖撞了侯爺,望侯爺恕罪。”

徐巍眼角抽了抽,他救女心切,一時也顧不上胡宗明如何得知徐惠然的病症,一把拉過他的袖擺,急道,“那人是誰?!速速帶我去見他!”

胡宗明兩眼彎成了月牙,臉上猥瑣之意盡出。

他心裏明鏡兒似的,自己什麽時候遍訪過江湖,只是前些日子他在翰林院偶然遇見一名七品編修。

當時那名編修正在臺桌前奮筆疾書,謄抄史集,袖口松松向上卷着,露出一小截手臂來。

那名編修極白,手腕清瘦有力。胡宗明只是稍一打眼兒,便被吸引了目光。

倒不是因為編修的一張臉眉目清冷好看,而是因為他露出的小臂上隐約布着片紅點兒。

胡宗明日日夜夜想着的都是徐惠然的病症,“紅疹遍布,如同星盤,後頸肩背,不痛不癢”。

所以他一瞧見皮膚上紅色的小點兒就條件反射似的打了個激靈。他有心上前細細查看,可一來他與那編修不熟,二來誰對自己身上的病竈都會下意識地避開不談。想問清楚情況,須得再等等,等他二人熟識些,也好開口。

想通這點,後幾日胡宗明便刻意與那名編修時時攀談,從互不熟識到現在他所謂的“君子之交”。

終于時機成熟,胡宗明有心開口詢問,卻驚訝地發現編修手臂上的紅疹全好了!

通過二人深聊得知,那名編修內妻略通些醫藥之術,正巧曾經見過此類病症,所以很容易的就将編修的疹子治好了。

當然,好大喜功的胡宗明斷不會與徐巍實話實說,要不然,他如何跟徐侯爺套好近乎?争得一個眼前紅?

胡宗明瞎話張口就來,只道偶遇一名民間高手,“侯爺,此人就住在長安城內,與你我距離也頗近。”

“哦?”徐巍喜形于色,急道,“那人是誰?”

胡宗明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那人就是翰林院七品編修良齊之妻,沈輕。”

當徐巍站在良府門前的時候,內心不可謂不複雜。

那狀元郎與自家姑娘之間亂七八糟的稀爛事兒他是知道的,一直以來都對良齊存了份怒氣。

可現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若是良齊之妻真能幫徐惠然醫好病症,那這一家子自然就是他徐侯的救命恩人。

徐侯爺不尴不尬地立在階下,良齊則是身着一襲雪紗白袍,眉目疏朗,風度翩翩地立在階上。顯然早已接到了侯爺駕臨的消息,特意在此等候。

他淺笑吟吟,雙手置于胸前,朝徐巍行禮溫聲道,“下官良齊,拜見侯爺。”

良齊低垂着頭,陽光輕描淡寫地撒在他肩背上,落下一大片濃稠漆黑的陰影來。

徐巍與胡宗明只能看見他被照的發亮的後腦勺,卻看不見掩在眼底的那一分陰冷詭谲。

胡宗明自以為是地認定良齊只是通往康莊大路的一塊墊腳石,徐巍病急亂投醫的将沈輕當成了救世主。

可誰都不曾察覺,這從頭到尾的一切,都是他們夫妻二人設計好的圈套。

徐巍身居高位,乃侯門将相。良齊則是卑微低賤的七品小官兒,既無靠山,又無錢銀,連為徐侯爺提鞋都不配。

這種情況下,卻惹怒了徐惠然,致使兩家結下梁子。若是此時還想短時間內與徐巍建交結好,循循善誘使他将當年薛廉的事情吐露出來,那只剩一個辦法。

要麽救他一命,要麽替他報仇。

總之,得承一個“大恩”給他。

只要腦子沒坑都清楚,能當徐巍仇人的人并非是他良齊硬碰硬惹得起的。

所以,他與沈輕毫不猶豫選了第一項,救他一命。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對不住,侯爺胡大人等久了吧?”沈輕身着白禦寞炎裙,帶着江南水鄉特有的溫婉恬靜從府邸內分花佛柳的款款而出,假模假樣地朝二位大人福了個禮,疏離又恰到好處地微笑着。

金棗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清冷淡漠,垂眸斂目,看不清表情。

這主仆一前一後,将“世外高人”演了個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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