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露餡

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在吳平之眼裏,與薛家有關的人,都得死。

若不是十三年前先皇念及薛廉曾經護駕有功,政績卓著,免去了誅九族之罪,只怕吳大人會将長安城裏所有姓薛的全部連坐處死。

這回突然出了個活的私生子,吳平之簡直吃也吃不下,坐也坐不住,恨不能長了翅膀自己飛去吳郡瞧一瞧。

不過滿身的腱子肉時刻提醒着尚書大人,飛是飛不起來的,你只能等。

這頭吳平之抓耳撓腮,另一頭的良齊卻鎮定得很,倒不如說,還有些細微的開心。

“什麽?!你是說,那個吳平之就是在吳郡監視你的人?”沈輕手裏捏着筷子,正與一塊紅燒獅子頭努力鬥争中,聞言愣了愣。

“是,八九不離十,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兒了。”良齊笑着接過她的碗碟,用筷子将手掌大的肉丸細心的分成一小塊一小塊後才遞給沈輕。

沈輕的臉略微紅了紅,她入長安這麽久以來,雖對外宣稱是良齊的妻,可空有一虛名,二人在房內仍舊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因為良齊說,在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之前,斷然不會壞了沈輕的清譽。

這是他給她的尊重。

也是他給她的照顧。

沈輕盯着冒着熱氣的肉丸,感覺心裏有些空。

不過良齊并沒有注意到女兒家的婉轉心思,只是接着說道,“這個吳平之,當年作為首告告了我爹,薛家被抄後不到半年時間,就從吏部侍郎升任吏部尚書,掌管一方官員。後又千裏迢迢差人去吳郡監視我......”

沈輕在旁邊附和低地點點頭,“尚書大人就差把‘我有問題‘寫臉上了。”

“不過,吳平之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十幾年,不升不降,這又是為何?”良齊若有所思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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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道,“吏部尚書一職,掌管官員調令書,地方與四品以下官職升降或是調動,可以不用奏請皇帝。每年朝他進貢的人都擠破了頭,難不成,他是因為想接着貪才雷打不動的?”

良齊搖搖頭道,“應該不會,比起吏部,按理說,貪的更多的應該是戶部,畢竟田賦,關稅,厘金,公債都歸戶部管,那裏的油水要比等人送錢的吏部高太多。”

既然不是因為錢,那只可能是因為權了。

吳平之有必須留在吏部做尚書的理由。

是什麽呢.....?

二人又在飯桌子上讨論了半晌,依然沒得出什麽靠譜兒的結論。

沈輕将碗筷一推,懶洋洋地眯了眯眼道,“管他那麽多呢!那胖子既然逮誰貪誰,把柄必然好找的很。你在朝堂上找,我就在這泱泱民間找。去他的一二三四五,先把他撸下來再說。”

聽她橫七豎八地為自己指了條“明道”,良齊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不可否認,這是現下最好的法子了。

畢竟他一介七品——剛升的五品小官兒,要拿出萬貫家財賄賂給吳平之,根本不可能。

第一條搞關系的路給堵死了,只能從別處尋尋了。

況且還有一人,也得時常去打點着,畢竟那人是個重要的。

這時,金棗從外屋走了進來,福了福禮道,“夫人,現在要沐浴麽?”

沈輕想了想點點頭,“要,那你把桌子收拾了吧,我自己去就行。”

說完,她朝良齊做了個呲牙咧嘴的鬼臉,逗的那人一陣陣樂後,才拎起裙擺,雀兒似的跑出去了。

待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金棗回身将門關好,上前兩步,在燭火昏暗的跳動中跪坐了下來。巴掌大的小臉兒上浮出一股子極莊嚴的肅穆,她壓低聲音道,“公子,吳郡傳消息來了。”

良齊眼都沒擡,自顧自吃了口雞蛋羹問道,“可是那些暗樁動了?”

金棗畢恭畢敬地答,“是,吳郡撫臺還捏了個‘捉賊‘的由頭,帶着官兵搜了江尋的家,把人抓進了大牢,兩天後才放出來。”

良齊的手頓了頓,偏過頭問道,“小六可曾有事?”

金棗道,“公子放心,明先生的‘易容真術’出神入化,除非到時間自動脫落,要不然刀砍火燒皆不可能破開。”

透過金棗的話,不知良齊想起了誰,嘴角邊蕩開一抹笑,連周身都溫柔了不少。

他放下筷子,接過方帕擦了擦嘴道,“你傳信過去,讓小六注意自身安全。吳平之鬧了這麽一通,應該也會消停一段時間了。”

金棗垂首道,“是,公子。”

燭火搖頭晃腦地映照着二人,将漆黑的影子打在斑駁的門框上。

僅隔着一扇門板的距離,沈輕面無表情地倚靠在牆邊。

她本是打算回來取點東西,沒成想居然聽了一耳朵什麽東西。

猶記得當時去買婢女,一堆亂糟糟的人販子、賣姑娘的親爹堵在一起眼花缭亂。沈輕轉了兩圈也沒挑着合适的,不是年紀太小就是歲數太大,可偏偏在想走的時候被人扯住了袖子。

金棗一雙沉沉的眼就這麽不輕不重地撞了沈輕一下。

那時候她并未多想,只是逛了許久已然乏累,好不容易見着個眉清目秀讨人喜歡的自然直接就買下來了。

現在細細回想起來,當時賣金棗的人貌似是個草莽的漢子,話不多,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從頭到尾只說價兒,旁的一律不說。連金棗最後被帶走,也只是看了一眼,活像是個陌生人。

如果那一切都是個局,只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将金棗帶進府裏,那豈不是連自己都當了一回良齊的棋子麽?

他圖什麽呢?

他花這麽大功夫瞞着自己的那重身份,又是什麽?

沈輕蹑手蹑腳的離開游廊來到後房中裝滿熱水的木桶旁,在一片氤氲的水霧中黑了臉。

豎日,露出狐貍尾巴仍不自知的良齊照例去上了早朝。沈輕笑吟吟地将他送出門,在回過頭後整張臉前瞬間凍成了冰。

她涼涼地掃了一眼金棗,那眼神好似卷着寒光利刃似的,後者登時麻了半邊頭皮。

夫人.....怎麽了?

金棗腳下踩着厚厚的雪,感覺自己那鞋底兒忒薄,要不然身上這熱乎氣兒怎麽忽悠一下散了個幹淨?

沈輕從上到下看了一圈兒,視線最終落在了金棗凍的有些發白的一雙手上。

平時很少注意,現如今才發覺那丫頭的指腹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口。

不是平時做活兒時凍出的皲裂口,而是其他的......類似于被利刃割出來的一樣。

沈輕只瞧了一眼便扭過了頭,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吩咐道,“備車,我要出門。”

金棗立在一旁沒太反應過來,下意識開口問道,“夫人,您要去哪兒?”

沈輕攏了攏披着的鬥篷,似笑非笑地說道,“現在我去哪兒......都得跟你報備了麽?”

金棗聞言頓時惶恐不安起來,急道, “不.....不是,金棗多嘴,望夫人恕罪!”說完便連頭也不敢擡,忙不疊地備車去了。

徒留沈輕一人站在冰天雪地中,像顆寂寞筆直的梅樹。

她輕輕抖了抖袖子,目光沉了沉。

今天出門前,沈輕便把骨針淬好了毒,別在一根緞帶上,三下五除二将針尖兒兜好後便系在了自己一側手腕上。

倒不是她想主動害誰,畢竟一個是她最信任的人,一個......是她最信任的人的手下。

可坐以待斃不是沈輕的本性,如果她不知道還好,這下子知道了,就不會任由自己當個沒腦子的□□。

身後傳來馬車轱辘的聲音,沈輕回過頭,只見車夫與金棗并排站着,恭恭敬敬。

沈輕向前一步,轉頭沖着金棗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出去轉轉。”

金棗顯然被這句話打蒙了,結結巴巴道,“什....夫人您要自己出去?您.....您要去哪兒?外頭不......”

沈輕只是一眼便将她欲說未說的話釘回去了。

車夫擺下個矮墩供夫人踩着,沈輕爬進馬車前回頭囑咐道,“我只是出去轉轉,不會很遠,你回去吧,外面冷。”

金棗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沈輕最後這一句話說的,不像是平日裏說慣了的語氣,裏面倒像是摻雜了些別的什麽更難以形容的東西......

只是她這麽稍一晃神的功夫,沈輕就徑自進了馬車,消失在布簾後頭了。

那車夫手裏的馬鞭一甩,帶着破空的氣勢,晃晃蕩蕩地走了出去。

沈輕坐在車裏,一遍遍梳理自己的計劃。

首先,她得再去一次賣婢女的地方。過去的時間還不算長,說不定能找出些有關金棗,或者良齊的線索。

其次,她還得去一趟侯爵府,看望一下“大病初愈”的徐惠然。

跟徐家多多交好,盡快打聽出有關十三年前薛廉的事情。

沈輕相信,只要是吳平之能打聽出來的事情,徐巍必然也能。

大雪皚皚,日長一線。

天寒地凍間,金棗望着馬車的方向,面色複雜。

沈輕坐在車轎裏,眉頭緊蹙。

她倆誰都沒有注意到,距離良府大門不遠處某個極窄的胡同口,靜靜地站着一個人。

那人一襲黑衣黑袍,臉色蒼白如紙,像被鋪天蓋地的冷風吹散了魂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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