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密信
“良大人這是哪兒的話?”呂祿冷哼一聲道,“朝廷撥款赈災,本就是吾皇天恩浩蕩。百姓等得起要等,等不起也要等,這難道有什麽問題麽?”
“呂大人誤會了,”良齊道,“我的意思是,洪災過境,耕地、房屋多數被毀,普通人家裏大多已無餘糧。可否從富商大賈中義征些錢財,官員們再湊一湊,在饷銀到前,先開市布粥,助百姓度過這道難關。”
呂巡撫本來還邊聽邊點頭,他也認為從富商中征災銀這個主意不錯,保不齊又是一條致富的路。可後來良齊提到讓為官的也湊一湊,巡撫大人頭一個就不樂意了。
開什麽玩笑?他屋裏七房小妾因着此次災情,該置辦的金銀珠寶還一個都沒置辦上呢,哪兒來的錢去管那些個不相幹的人?施粥嘛,早兩天晚兩天又能怎樣?豫州城內那麽多人,餓死一個兩個的又不會傷着大體。
再說了,寒窗苦讀數十年,擠破了頭入朝為官就是圖一個左手抓錢右手掌權,哪有人傻乎乎的為了幾個平民散自己的財?
果然,一桌子的官員聞言都沉下了臉。
“良大人!”呂祿第一個憤然起身,厲聲道,“我敬你是聖上親封的河道總督,親自設宴款待,可你呢?一不熟悉河道規劃,二不熟悉城內情況,僅憑一腔空想就敢在此口出狂言。誰不想早日平定災禍安撫民意?可下官的家也在豫州,這桌上人的家統統都在豫州,他們在這場天災人禍中難道毫無損失嗎?眼下這種境況,誰家不是捉襟見肘?敢問大人可曾替這些小官想過?!”
“就是!”呂祿身旁一位年過半百,體型豐腴的人也跟着站了起來說道,“為官者不過是領着朝廷固定的俸祿,如今天降大災,誰都是受害人。良大人讓我們湊銀子,不是要我們的命麽?!”
良齊記得,此人正是豫州布政使張睿,掌管一方財政大權。
只見這位張大人臉上的憤慨之情與呂祿臉上的如出一轍,良齊不過提了一嘴,倒像是已經從他身上刮下層皮來似的。
有這兩位大人開了先河,周圍其他官員紛紛起身擺明立場,一時間桌上的氛圍甚是劍拔弩張。
“幹什麽幹什麽?”許久未出聲的鄂豪咽下一塊炸金蟹,滿足地砸砸嘴道,“良大人只不過提了個小小的建議,你們這麽激動做什麽?朝廷的撥款要不了幾日便到了,若是真從官員家裏征調些,到時候按數量返還不就得了?難不成良大人還會差你們的銀子不成?”
“可是.....”呂祿還欲争辯,卻看見鄂豪的眼皮子輕輕眨了眨。他立刻意識到這其中恐怕還有自己未想通的關竅,便強行按下心中不塊,朝良齊拱手道,“大人您即是聖上親封的總督,那有何想法下官也不便多言。今日天色已晚,下官身體有些不适,恕難繼續奉陪,先行告退。”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雅間。
他走了,底下的人留着也沒什麽意思,不一會兒便都散的幹幹淨淨。
鄂尚書看了圈兒熱鬧,又吃了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飯,心情好的不得了,一掃離京時的煩悶,笑眯眯地起身朝良齊颌首道,“那良大人慢吃,我也先回房休息了。”
燈燭輝煌,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雅間霎時變得空空蕩蕩安靜至極,屋內僅剩一名留下伺候的小厮恭敬地立在一旁。
Advertisement
“你怎麽不走?”良齊轉過身,饒有興致地瞧着他問。
當下整個豫州,怕是都沒有人樂意與他走得近了。
那名小厮低垂着頭,大半張臉都藏在陰影裏。他低聲道,“大人初到此地,也沒有帶什麽仆從。小人奉命跟随大人,護佑同行。”
良齊臉上的笑淺淺淡去,眸底閃動着晦暗不明的光。他輕聲問道,“奉何人之命?”
聞言小厮回身将門窗挨個兒關好,确認四下無人後才上前一步,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他靜靜地注視着良齊的雙眸,開口答道,“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注)。”
“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良齊喃喃重複了一遍,猛地抓過小厮的手腕壓低聲音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甲兆,在布政使張大人府中謀生已半月有餘。”
良齊眼中亮光輕閃,略帶些期待地問道,“他......明先生可曾有話留給我?”
小厮點頭道,“大人獨自一人陷在長安,先生一直都很擔心。但邊關之事未完,他實在走不開。此次聽聞大人受小人構陷來豫州赈災,身旁沒有個得力的人怕是不行,遂派我前來助大人一臂之力。但大人您來的太快,我還沒來得及得到更多的消息,怕是幫不上什麽了。”
“無妨,”良齊輕聲道,“我已有治理黃河的辦法,如若能成功實施,定可保兩岸十年平安。”
甲兆驚喜地擡起頭,“不愧是大人!明先生說的不錯,您驚才豔絕,這點難題想必難不倒您,是小人多慮了。”言罷他小心的從貼身的暗兜裏掏出一張薄紙遞過去道,“這是往年呂祿、張睿與長安城內的京官對災銀的分贓情況,請大人過目。”
“你不過才在張睿府上半月,居然連這個都拿到了?”良齊接過薄紙誇贊道。
“并非全是小人的功勞,而是這幾名官員實在膽大妄為,絲毫不懂的收斂。若是他們用心瞞上一瞞,恐怕小人還不能得手如此之快。”甲兆頓了頓繼續說道,“今日在登高樓上,呂祿與鄂豪也曾密談商量此次災銀如何分配,事不宜遲,還望大人早做打算。”
借着屋內跳動的燭光,良齊認真地看着薄紙上的內容,只是越往下看,他眉頭蹙的越緊。
“每次黃河洪災,朝廷皆撥款兩三百萬兩,可層層盤剝下來,最終到百姓手上的僅不足一成,況且這裏面還要算上修堤壩疏河道的錢。”甲兆低聲道,“其中有一半流入了內閣首輔周璁的荷包,其餘的吏部尚書吳平之、工部尚書鄂豪、豫州十四縣各級官員皆有染指。百姓哀鴻遍野,他們卻賺的盆滿缽滿......”
“我知道了。”良齊深吸一口氣,将薄紙折好後放入內兜,起身喃喃自語道,“當年薛首輔于沛王叛亂時不顧生命安危保護先皇,難道想要的,就是這麽一個烏煙瘴氣的大慶麽?”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空氣中漂浮的塵埃聽。
同一時刻,遠在迎賓館內的呂祿則像熱鍋上的螞蚱,急急地朝穩坐椅中的人說道,“鄂大人剛剛為何要攔住我與那人争辯?難不成當真要我們自己掏錢出來赈災麽?開什麽玩笑?哪有碰上災情不死人的?用得着他去裝哪門子好人?”
“哎喲我說你急什麽,”鄂豪表現的甚是雲淡風輕,現在對于他來說,此行是何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多撈一點就多撈一點。
他安撫了下呂祿,開口解釋道,“你聽我說,那良齊人生地不熟的,又沒有帶仆從。你們大大小小十幾個官員,若都拿出一部分款項來赈災,這記錄一事,他自己能理得明白麽?”
“哦?”呂祿從這席話裏品出些別的意味,他立馬坐在鄂豪邊上問道,“鄂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若是有人悄悄在賬本上動些手腳,想必那缺心眼兒的良大人也看不出來。”鄂豪目露精光,冷笑一聲道,“你們所有人拿出多少好好記上,等朝廷的災銀一到,定會按照賬本上的數字返還。到那時還多還少的,不還是你們自己說了算麽?更何況這樣一來,皇上在知曉此事後,也會感念你們所作出的犧牲,必有獎賞。此等一石二鳥之計,呂大人為何要反對呢?”
“哎呀呀!”呂祿聞言終于明白了鄂豪的意思,當下對這位工部尚書靈活的腦子佩服不已。他連忙起身朝鄂豪拱手作揖道,“鄂大人聰明絕頂,下官自愧不如啊!等此事一成,下官定然會備上厚禮給鄂大人送來!哈哈哈哈哈!”
他笑音未畢,忽聽門外傳來三聲敲門聲。當即二人皆是一凜,厲聲喝道, “什麽人?!”
只聽門外道,“大人,宮中來信。”
“快叫他進來!”鄂豪驀地起身。
呂祿不敢耽擱,連忙将門打開。只見外頭站着一名黑衣人,他臉上蒙着黑布,手中捏着一紙信封。
巡撫大人接過信封,輕輕一點頭後便閃進了屋內。
“信上說了什麽?”此時鄂豪也頗為心急地上前一步,低聲問道。
“是吳大人的信,”呂祿将信紙攤開放在桌上,一目十行地看着,“說讓我們想辦法令良齊此行治河失敗,還說讓鄂大人您放手去做,不用擔心。若是日後出了什麽事,他有辦法保你重回尚書之位......”
作者有話要說: 注: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詠柳》
全文是: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勢便狂。
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翻譯是:雜亂的柳枝條還沒有變黃,在東風的吹動下便飛快的變綠了。
只懂得用它的飛絮蒙住日月,卻不知天地之間還有秋霜。
這一篇裏有幾個細節,不知道有沒有小可愛會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