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密謀

豎日,豫州府衙內,大廳裏擺放着整整四大箱沉甸甸的銀子。呂祿手執賬本,笑眯眯地朝良齊拱手道,“大人,此乃豫州上下大小官員拼湊而來的災銀,每人出了多少,皆已登記造冊。富商那頭我也差師爺過去義征了,想必過午之前便會有消息傳來。”

良齊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心裏微微有些詫異。昨夜這幫老狐貍還大言不慚的跟自己哭窮呢,怎麽一覺醒來齊刷刷轉了風向?

等接過賬本一瞧才明白,原來都跟這兒等着呢!

他粗略算了一下,按賬本上記錄的,眼前的災銀起碼得有八/九十萬兩。可僅僅四大箱,除非最底下都是紙糊的,要不然如何裝才能裝出這麽多銀子?想必這幫貪官妄圖虛報一筆,等官銀到了,便可理直氣壯的讨要。

良齊在心底冷笑一聲,想得倒美,哪兒那麽容易?

他面色不變地呂祿回了個禮,輕笑道,“各位大人的這份深仁厚澤,百姓定會感激在心。待我日後回京,也會如實禀報給皇上。”

“哎喲,那可多謝良大人了!”呂祿“哈哈”一笑,心說這人果真如鄂豪說的那般愚蠢好騙,絲毫看不出破綻。

良齊佯裝沒看見他眼底的輕慢,只道,“那我們今日可否開始整修河道開市施粥呢?”

“說到治理黃河,”呂祿朝他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拉來了鄂尚書旁聽後,才接着說道,“不知良大人有何妙策啊?”

“是這樣,”良齊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想先把缺口堵上,之後收窄河道。”

“什麽?!”呂祿忍不住驚叫出聲,昨夜才商讨過的事情,連三歲小兒都知曉的常理,這位總督大人居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收窄河道,那不是找死麽?!

他剛要出言反駁,卻被鄂豪悄悄拉住了袖子。

對啊!呂祿心髒猛地一顫。吳尚書說過,務必要讓良齊整修失敗,他此時出言提醒,豈不是弄巧成拙?

收窄就收窄吧,反正他只是個聽話辦事的,最後真要追責也追不到他身上。

至于是否會牽連進無辜平民,那關他什麽事?

蝼蟻之命,輕賤如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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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祿勘勘将滾到舌尖兒上的話語又叼了回來,換上副巴結的語氣道,“大人英明,下官馬上差人去辦。”

“這次呂大人不覺得我做的不對了?”良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賬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問道。

呂祿尴尬地一撓頭,賠笑道,“大人您英明神武,我等愚鈍之人理解起來總會稍慢一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他一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須發都帶着些白,朝年紀輕輕的良齊谄媚奉承,竟一點也瞧不出有何不對來。

底下無人搗亂,事情就變得順利許多,一整天府衙內都是人來人往,從富商中義征來的銀子也很快到位。

摒除“貪”這件事不說,呂祿作為巡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雇傭河工修整河道、差人在豫州城內四大街口架鍋施粥、為災民搭建臨時窩棚等等一系列事情辦下來,居然也井井有條,毫不慌亂。

只不過,當良齊站上登高樓朝下望時,卻依然發現了些許不對之處。

他眉頭微蹙,轉過身問道,“為何河工們個個兒都戰戰兢兢面露恐慌?”

跟在身後的甲兆一怔,“好像是因為他們收到呂祿的命令,讓加急收窄河道。河工們擔心如此動作會造成二次洪災.......”

良齊聞言啞然失笑,“這并非是呂祿的命令,而是我的。”他指了指下方奔騰翻湧的大河輕聲說道,“我曾仔細觀察過,黃河連年洪災泛濫,其根本原因是因着兩岸河道逐年升高,形成了‘岸上河’所致。且次次洪災過境,皆會留下大量河底泥沙。而這些積塵的泥沙,就是黃河流域水位升高的罪魁禍首。”

甲兆在一旁恍然大悟道,“那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清除了這些淤泥,黃河水位自然就會下降,洪災也不會泛濫了?”說到這,他話音一轉疑惑道,“可黃河水流湍急,如何清除這些積沙呢?又不能命人下去鏟.......”

“是不能命人潛下去鏟,”良齊眸光輕閃,“但我們可以讓它自己沖幹淨。”

這才是他收窄河道的主要原因。

黃河水流湍急,水勢兇猛,只要收窄河道,加大沖力,河底堆積的泥沙自然而然會被大水帶走。

屆時淤泥一清,水位下降,再好好整修堤壩,填補缺口,洪災難題便會迎刃而解。

如此反其道而行之,呂祿只當他是蠢的,并未深想,倒省去了不少麻煩。

一切都在按照良齊的預想發展着,日子過得越久,人們越容易發現水位的變化。看着日益下降的黃河,百姓們喜極而泣,可豫州巡撫卻目瞪口呆。

“這.....怎麽會這樣?!”呂祿驚慌失措地拉過鄂豪,在屋內氣的直跳腳。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鄂尚書一把扯回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現如今我們已經奈何不了他了,這治理成功已成定局,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你我又不能公然再命人挖開。”他原地轉了兩三圈,強行穩住心神後抓過呂祿急道,“你現在快,用飛鴿傳書跟吳大人禀報此事,請他定奪。”

“可吳大人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讓我們動用飛鴿傳書啊!”

“都什麽時候了!”鄂豪呵斥道,“你辦砸了吳平之的事,若是日後他在那位大人面前颠倒是非扒你的罪出來,你還想有好果子吃嗎?!現下只能先行請罪,就說.....就說那良齊太過狡猾,把罪責都推他身上去,才可解我二人之急!”

“鄂大人所言甚是!”呂祿從桌內翻出筆墨紙硯開始謄寫請罪書,鄂豪則打開房門吩咐下人捉一只信鴿來。

從豫州到長安,飛鴿一路不過三兩天,可吳平之最忌此道,很少使用。

望着窗邊消失的那抹白影,呂祿有些擔憂,“這樣.......真的行麽?”

鄂豪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有什麽不行?難不成那鴿子還能被人捉住吃了去?”

其實他所料不錯,鴿子倒沒被人吃,只不過還沒飛出三裏遠,就被人生生捉住了。

三日後,長安城。

吳平之乘着頂錦緞軟轎,顫顫悠悠一路向西,來到了一座高深別院前。漆紅大門四仰八叉地開着,一名小厮垂首而立,顯然已經等了許久。

吳平之端着一圈兒的肥肉下了轎,獨身一人跟着那名小厮進了院。此院雅靜別致,溪水潺潺。順着游廊走過美景如畫,二人最終來到了一座湖心亭前。

亭中只坐着一名穿便服的中年男子,那人衣着簡單,卻依舊不減其盛氣淩人之勢。

吳尚書只是瞧了一眼,腿肚子就下意識的開始轉筋。

他屏退了小厮,上前一步躬身福禮道,“大人,豫州來消息了。”

“這麽快?”那人輕輕撩起眼皮,吳平之只覺得如寒芒刺背,登時聲音都有發顫,“是,他們.....他們用了飛鴿傳書。”

“飛鴿?”那人聽罷緩緩站起身,吳尚書只覺頭頂壓力倍增,立馬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顫聲道,“大人息怒!他們不懂其中關竅,再加上事發突然,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下官.....下官回去定會好好責罰!不過....不過他們事情已經辦妥了大人!豫州赈災失敗,我們可以開始着手下一步了!”

“這還算是個好消息......”那人沉吟半晌,最終還是坐了下來,“剩下的事,安排好了沒有?”

吳平之不敢擡頭,依然跪地伏拜道,“大人放心,都已經安排好了,不日之後豫州便會大亂。當今朝堂中沒有幾人是有能力去平叛的,只要下官聯合幾人上書舉薦,定會成功讓皇上下旨。”

“辦的不錯,”那人臉色終于有些緩和,眉宇間煞氣退去,微微一笑道,“蛇打七寸,他徐家從馬背上得來的功名富貴,就讓他再一次從馬背上失去吧。”

“是,”吳平之忙不疊在一旁溜須拍馬,“大人您身居內閣首輔十餘年,多次委身拉攏,可他徐巍呢?冷臉相對不說,還總是公然與您唱反調。若不是他身居高位還曾對先皇有過救命之恩,能容他蹦跶這麽久?”

原來,此人正是當今正一品、內閣首輔周璁。

“哼,救命之恩?”周璁冷冷一笑,手指一下下敲着石桌,“就算有救命之恩又怎樣?該死的人,一個也不會少。前一個已經下了地獄,他徐巍倒是在人間活得太久了,你起來說話吧。”

“是,”吳平之強撐着起身,賠了個笑跟着道,“大人說的是,不讓徐巍吃點苦頭,他永遠都認不清這大慶王朝到底是誰說了算。經此一役,沒準兒到時候他都要跪着來大人府上磕頭認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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