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外
“大人,”燭火搖曳,甲兆大半個身子都藏在黑暗裏,唯獨手中的一張薄紙映着抹白,“這是長安回的信,小人于呂府截獲。”
良齊單手接過,平攤于桌前。他密長的眼睫上平鋪了一層細碎的燭光,輕輕一眨,恍若星河潋潋。
那綁在飛鴿腿上的薄紙,上頭只有寥寥數筆寫就的十個小字。
“起匪混于民,攪豫州大亂。”
“這是什麽意思?”甲兆站在身後,看清了紙上的字後有些疑惑,“為何要豫州大亂?”
他擅長舞刀弄槍,心思簡單,自然看不破這些詭谲複雜的權謀手段。
可良齊不同,前些時日他親手替換過的消息還歷歷在目,只要稍一思量,各中彎彎繞繞便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一開始在朝堂中鄂豪受吳平之示意舉薦他來豫州治河赈災,想必就是料定了毫無經驗的他會失敗。
彼時良齊并未多想,只當這位吏部尚書是想找個由頭弄死自己。所以才将呂祿所寫的傳信換了,讓吳平之誤認為他已失敗,如此便可等到回京時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可現在來看,事情好像并沒有這麽簡單。
赈災治河一事,似乎僅僅只是個開頭。
若是真按照吳平之計劃的發展下去,赈災失敗,百姓流離失所,民間怨聲載道,哀鴻遍野。此時将匪徒混于人群中,煽風點火,會發生什麽才能使豫州大亂?
答案顯而易見,是叛亂。
吳平之的目的是讓豫州發生叛亂。
良齊在此局中不過是個随手杯處置的小蝦米罷了。
可事情發展到那一步,于吳大人又能有什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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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引導得當,百姓揭竿而起。第一個前來鎮壓的,應該是豫州的守城兵。可這要是鎮壓下來了,就沒有吳尚書什麽事兒了。
除非駐守當地的總兵也是他的人,那麽第一步鎮壓才必然會失敗。
豫州守備失敗,朝廷必會派人帶兵前來。那麽吳平之最終的目的,應該在這個人身上。
會是誰呢?
吳尚書是想搞誰還是想提拔誰?
不,不應該是提拔。若是想扶一個人上位,斷然不用兜這麽大個圈子。
那他是想搞掉誰?
當今朝堂留守長安內的高階武将本就沒有幾人,值得讓吳平之如此大動幹戈也要拔除的就更少了。
良齊輕輕撚了撚薄紙的邊緣,他骨節分明,眉目疏朗,在燭火幽幽中,像幅濃墨重彩璀璨明媚的畫。
甲兆立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
過了好半晌,良齊才提筆仿照字跡重新謄寫了另外一份遞給他,淡聲道,“給呂大人送回去吧。”
“是。”一襲夜行衣的甲兆将薄紙塞好,捏着信鴿從窗口翻出,幾個點步消失在沉沉夜空中。
沒過多一會兒,那兩人便收到了這份特意為他們準備的飛鴿傳書。
“京中怎麽說?”鄂豪急上前兩步,與呂祿擠在一處。
“起匪混于民,佯裝豫州大亂。”呂巡撫舉着薄紙呆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重複着上面的話。
“這是什麽意思?沒斥責我們嗎?”
呂祿沒有理他,而是自顧自怔在原地,“為什麽?治河已然成功,災情也逐步穩定。等朝廷撥下的饷銀一到,便可大興土木重建災區。此時要我們攪亂豫州,還有什麽意義嗎?”
鄂豪接過薄紙,又細細品讀了一番才緩緩推斷道,“可能......這是吳尚書給我們的第二次機會?”
聞言呂祿一下來了精神,“此話怎講?”
“你看,”鄂豪指着上面的“佯裝”二字道,“吳大人此行本就是為了順理成章的拔掉良齊,可現下他赈災成功,等日後凱旋而歸,陛下定要大大獎賞。若是我們能......能像這裏說的,佯裝豫州動亂,屆時消息傳回長安,不管他治河治的怎麽樣,總歸還是有了把柄。”
“原來如此!”呂祿恍然大悟,但又有些奇怪,“良齊他一個小小的五品侍郎,吳大人為何要如此大動幹戈的除掉他呢?”
“你不在京中有所不知,”鄂豪道,“去年徐巍徐侯爺嫡女染病,太醫院裏所有的太醫皆束手無策,是良齊的發妻出府治好的。自那時起,徐良兩家便交了好,徐侯爺也對他事事照顧。”
“他的靠山居然是徐将軍,怪不得吳大人不惜做到如此地步。我明白了,明日,哦不,現在我就去命師爺雇些鬧事的匪徒,攪他個天翻地覆!”
“等一下!”鄂豪連忙拉住他的袖子急道,“攪亂豫州城簡單,可你怎麽讓消息傳到長安去?”
聞言呂祿“哈哈”一笑,“大人有所不知,駐守豫州的總兵高全乃是我的好友,一樣對吳大人盡忠。只要我書信一封,他定然知道如何去做。叛亂的消息從咱們這裏傳出去當然不行,但只要從他那裏八百裏戰報傳出去,不就得了?等消息一到長安,我便收了攪局之人。屆時再由高全上個捷報,就說叛亂已然壓下.......”
“妙啊!”鄂豪興奮滴拍了拍他的肩膀,稱贊道,“此計天衣無縫,這回吳大人可以放心了!”
豎日,本來安靜平和的多條主街突現好幾夥流匪。他們一路打砸搶燒,聲勢浩大。不少本來安穩等着施粥的百姓都一窩蜂的躲回了城牆內,惶然地看着這一切。
良齊一直暫居府衙,縱然外面喊殺震天,可他這裏卻仿佛世外桃源般沉靜祥和,并無一人突入進來。
“大人,我們怎麽辦?”甲兆在他身旁低聲問道。
“不急,讓他們鬧。”良齊穩穩道,“等入了夜,你喬裝成他們的一份子,潛進去想法打聽出來領頭幾個的身份就行。”
“是,小人明白。”
呂祿的動作很快,這頭剛發生動亂,另外一頭就派出了傳令兵,一路風馳電掣,将這一消息傳回了長安。
養居殿內,嘉仁帝沉沉地看着眼前的急報,上面沒有寫明原因和事發時間,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流民反叛,豫州動亂”。
他将折子遞給身旁的掌事太監,待太監分發給底下站着的幾位傳閱過後,才冷冷說道,“豫州這個境況,是否意味着赈災已經失敗了?”
周璁原地裝聾,此時并不是他開口說話的好時機。
倒是一旁的吳平之極有眼色地上一步,行禮道,“陛下,下官認為黃河流域地形複雜,這良大人之前并沒有任何治河經驗,所以才導致此行失敗。”
他三言兩語便把此事定了性,小皇帝看在眼裏,并未說破,而是順着他的話道,“那依你看,應當如何?”
吳平之直起身,振振有詞道,“下官認為,高全既已将此事上報朝廷,說明現在的豫州必然憑他一人之力已無法壓制。陛下應當立刻挑選出得力之人,帶兵前往豫州,在釀成大禍前平息叛亂,還百姓安康。”
小皇帝擡起眼直直地看向他,那張臉雖然稚氣未脫,可眼底翻騰的真龍之威卻分毫不少。
沉默靜觀的周璁一瞬間甚至有種錯覺,這位年幼的帝王,當真貪圖玩樂沒有一絲一毫的城府嗎?
不,他是老師一手帶大的。從小被捧殺至此,怎麽可能會脫離掌控?
嘉仁帝好似并未察覺到周璁探究的目光,他嘴邊勾起抹笑,沖着吳平之問道,“那吳卿認為,朕該派誰去呢?”
“臣以為,豫州當下環境惡劣,此次出兵既要平定叛亂,又要安撫民心,難度極高。遂鬥膽推舉南安侯徐将軍擔此大任,将軍戎馬一生,用兵如神,只要他去,定能立刻鎮住那些鬧事的妖魔鬼怪,還我大慶祥和安定。”
“徐巍......”小皇帝搖頭晃腦地想了半天,這才開口說道,“徐将軍曾征戰邊關數十年,大敗南梁三十幾萬大軍。這不過是小小的民間動亂,殺雞焉用牛刀?”
“陛下,”周璁上前一步朗聲道,“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根本在家,家之根本在身。身為百姓,為臣民。若是為了保護大慶子民,那別說‘牛刀’了,就是柄‘重劍’也是使得的!”
周首輔每一個字皆擲地有聲,餘音繞梁經久回響。可他的話卻是大為不敬,公然反駁皇帝不說,語氣中還隐隐帶了些斥責之意。
那是長輩面對小輩時才會帶有的語氣,可他周璁又算個什麽東西?
嘉仁帝死死按住了桌下的龍椅,寬大的龍袍将他一腔怒火掩的極好,一絲一毫都未曾露出。他面上神色不動,好似沒聽出周璁的以下犯上,只是眨着一雙大眼睛單純地問道,“既然這樣,讓徐将軍之子徐晏青去不就得了?他自幼随父從軍,幾經沙場經驗豐富。而且馬上就要行冠禮,承襲爵位。此戰正巧可以幫他打出名聲,一舉兩得豈不甚好?”
“可是陛下......”吳平之還欲争辯,卻瞧見小皇帝霍然起身,擺擺手祭出那副老做派,“行了,此事就這麽定了。衆卿退下吧,朕乏了。”接着便不由分說的命人将他倆“請”了出來。
養居殿外,春風拂動,吹的二人朝服下擺獵獵作響。
周璁回望向小皇帝龍椅的位置,眸中寒光炸裂。
吳平之站在一旁看的心驚膽戰,他只聽首輔大人冰冷的聲音一滑而過,在高牆深院裏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連一道漣漪還未蕩起便消散不見。
“我猜的沒錯,長大了,就不好控制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論:沒有電話的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