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衣服
得了他的命令, 幸存的幾名精兵瞬間散開,有的向後突圍, 有的向前突圍。
本來他們人數多且集中, 偷襲者射箭時不用考慮太多也足以讓他們危機重重。可眼下衆人忽的全都散了開, 方向雜亂無章, 又是黑夜漫漫, 頓時密集的箭雨全部失了準頭, 像是一群無頭的蒼蠅滿天亂飛。
徐晏青瞧着心頭一喜, 當下便全無顧慮地帶着受傷的人上了馬,擋開幾只不長眼飛來的羽箭,直接拽緊缰繩策馬奔離此地。
他沒有繼續走官道,而是選了一條小路。
奇怪的是,身後居然也沒有追兵。
好像他們此行只擊遠程,完全不想靠近暴露丁點身份。
一夜的危機已然過去, 晨光熹微, 燕語莺啼, 萬物在朝霞中緩緩複蘇。
無人知曉昨夜發生的血戰,遠處村落炊煙缭繞, 農夫出門耕作,婦人漿洗灑掃, 不知是哪家的嬰兒, 一聲啼哭劃破天際,将熱鬧的煙火氣帶進每家每戶。
村子北頭,一名老漢正哼着小曲兒扛着鋤頭順着羊腸小道踱步走來。一旁院門口晾衣服的婦人瞧見了便熟絡的與他打招呼。
“哎喲, 葛大爺,你家耕地不是都墾完了嗎?這是上哪兒去呀?”
葛大爺面上閃過一絲慌亂,随即尴尬的一笑搪塞道,“我......我閑着沒事兒,還是想去去地裏轉轉!”言罷還未等婦人追問便加緊腳步,一溜煙兒的跑開了。
婦人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道,“喲——葛大爺臉紅咯!這單身漢,光棍兒這麽久連跟女人說話都不敢哩!”
跑遠的葛老漢心有餘悸的回頭看看,見身後并沒有什麽豺狼虎豹追着,便逐漸放慢了腳步,将鋤頭一扔,“呸”了一聲喃喃自語道,“哼!狗屁的單身漢!老子有了這個,以後還怕娶不着媳婦兒?”
他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躲到路邊,賊兮兮地掀開貼身內兜,只見裏面靜靜躺着一顆冒着精光的金錠子。
鄉下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他可得護好了,以防有賊心的來偷。
葛老漢美滋滋的重新蓋好內兜,心裏想着用顆金錠子,換了自己那套破房子,簡直是傻子才能幹出來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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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的那麽好,怎麽就是個傻的呢?
葛老漢本就是個獨居的,昨天夜裏他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拍醒了。下炕打開門一看,外頭站着個白白淨淨公子哥兒,那人長得極好,只是臉陰沉的吓人。他懷裏還抱着個黑不溜秋身上插着根箭的人,顯然是被追殺落逃至此。
那名公子哥兒沒有跟他廢話,直接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表示想買了這套破房子,請老漢出去。
這名公子哥兒就是誤打誤撞來到此地的徐晏青。
徐世子并不知道僅過了一夜,自己就從堂堂世子被人诟病成了天下第一傻。
他正僵着臉,手無足措地舉着剪刀站在炕前,不知該從哪兒下手。
黑衣人臉上的罩布已經摘了,露出一張嬌俏蒼白的臉。細長的眉,微顫的睫,濃黑的三千青絲勾魂奪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沈輕沈姑娘。
徐晏青一顆心皺成了一團,疼的颠三倒四死去活來。
不過時間無法倒流,沈輕既已受傷,眼下不是後悔的時候,還是要先幫她治傷才是關鍵。
徐世子在心底默默念叨八百回,仍舊無法下手。
原因無他,只因箭的位置實在太正了。
女孩子的身體生來就是無上貞潔的,除了外露的臉、頸、手以外,就連足腕都不能給外姓男子看,何況是私密至極的胸口?
昨夜徐晏青只是順着衣服被刺破的小口處倒了些止血的金創藥,後續想要進一步療傷包紮必然得剪開整件衣物......
對于沈輕,他是放在心尖兒上的喜歡,自然也是無比珍重。
若是別無他法之下壞了她的一身清白,女兒家醒過來得知此事又當以何顏面存于世?
徐世子幾經沙場千百回,手中刃過的人命無數,可現下在一間破落村屋內,他卻頭一次品出了什麽叫“窘迫”二字。
不過.....
徐晏青随即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沈輕與良齊本是假成婚,那她就還是個孑然一身的姑娘家。
若是清醒後阿輕願意,自己可以等,等她的事情解決了再八擡大轎十裏紅妝迎娶進門。
若是她不願,那要殺要剮但憑她吩咐,自己絕無半點猶豫。
沈輕一張臉白的毫無血色,冷汗撲簌簌的往下落,人一直處于昏迷狀态,眼瞧着情況越來越刻不容緩。
徐晏青終是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了句“得罪了”。
朝陽透過明窗照在炕榻上躺着的嬌人兒,盈光潋潋,恍若一汪暖洋洋的無骨春水。
心裏雖然已經做好準備,但到底世子手下還是有分寸的。
想着把罪過降到最低,他先是用剪刀将箭矢周圍一小圈兒剪開,僅露出血肉模糊的方寸之地。後用被火燎過的匕首輕輕一挑,将埋入肉骨中的箭頭契了出來,那帶着倒刺的箭镞離體時定是極痛的,昏迷中的沈輕無意識地悶哼一聲,徐晏青登時眉心擰成了兩股繩,心疼的無以複加。
最後再以點封住阿輕的各中穴位以防失血過多,撒上藥粉,頭一步便算完成了。
徐晏青定了定神,強壓下擂鼓似的心跳,準備開始着手包紮。
他虛虛的丈量好傷口的位置,将沈輕扶坐起身,用背對着自己,扳住肩膀固定身形,再用剪刀一點一點剪開了上身衣物。
大片大片刺目的肌膚随着布料消亡逐漸露出滿目的白,女兒家正值青春,肩細骨直,像是剝開的藕實中那顆最飽滿的蓮子肉一樣誘人。
徐晏青猛地将眼一閉,扶肩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他只覺渾身難掩燥熱,但心底卻是一片真切的冰涼。
屋外不知是哪家的狗叫了一聲,像是提了個醒兒,徐晏青別着頭,始終不敢再看一眼。
但傷口必須要包紮,封穴只能挨的了一時,挨不了一世。時間長了,必然會血流如柱,生命垂危。
剛才為了方便,包紮用的白布就放在手邊,現下被剪開的衣物壓着。徐晏青狠狠一咬牙,閉着眼,朝那一團子布摸去。
但指尖劃過,意料之中的柔軟卻沒有摸到,反而摸到了片砂質的紙感。
徐晏青一愣,摸索着将那東西抽了出來。
映入眼簾的,居然是本不足巴掌大小的冊子。
說着是“冊子”,而并非“書”,實是因為那封面上并無半點文字筆墨。且紙感昏黃發澀,右下還缺了一小角,想必是本上了年紀的古冊。
不過這東西,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沈輕躺進來之前,他是從裏到外每一寸都檢查過的。那時的炕上并無任何紙質物品,現如今出現在此,只能是剛才剪開衣物時掉落出來的,阿輕貼身放着的重要之物。
既是重要之物,他便沒有窺探之意。
将古冊妥帖的放在一旁,拾起布條,慢慢擡手覆了上去。
一圈又一圈,徐晏青始終垂着眼,不敢目視分毫。既無視野,布條自然裹的亂七八糟,不過好歹算是處理上了,等日後阿輕醒來,感覺好些了,便可讓她自己整理。
日落西山,又是一輪圓月。
沈輕是在亥時醒來的,二更的梆子剛剛敲過,天還是黑的。
胸口傳來一股劇烈的疼痛,伴随着藥入血脈的鎮麻感,生生将她從一片混沌中逼醒了。
眼皮緩緩掀開,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破敗的房梁和掉灰的屋頂。
沈輕:“.......”
她迷茫地眨着眼睛環顧四周,似乎沒太弄明白自己是怎麽來到這麽個家徒四壁的地方。
人在昏沉中醒來,下意識地就想動動手指,起身席坐。可沈輕剛一擡胳膊,就感覺胸前肌膚正與被料摩擦,傳來一股奇怪之感。
她當即愣了愣,低頭看向被子裏自己的身體——
沈輕:“......”
什麽情況?!
她身上的衣服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黑色的夜行衣自胸口處一分為二,上半部分稀稀落落的挂在肩頭,下半部分更是凄慘,像另外一床被似的覆着,中間受了傷的地方則是被幾圈奇醜無比的布條包裹着。
這已經連狼狽都夠不上了。
這是遭了災了。
沈輕心頭駭然,顧不上四肢綿軟無力和傷口的陣陣疼痛,急忙起身将自己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
還好。
除了詭異的衣物以外其他的都還好。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突然又猛地想起來什麽,急忙去摸右邊小臂,直到摸到了纏在上頭那根硬邦邦尖細的骨針才作罷,後又摸向原本貼身放着的那東西。
.......不在?!
毒譜呢?!
那是阿娘失蹤前唯一留給自己的東西!怎麽能弄丢?!
沈輕驚慌失措地摸向四周,拉扯間不由地牽動了傷口,一聲嗚咽不小心從嘴邊溜了出來。
響動終究是驚醒了屋外的人,只聽微掩的門縫兒後傳來一聲極低的男音。
“阿......沈姑娘,你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