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出發

“你說什麽?捷報?”周璁手中的茶杯懸在半空, 他聲音平穩面色寡淡,卻還是将對面的人吓了個半死。

吳平之在心裏把豫州那兩個不知道用腦子辦事還是用屁股辦事的主兒罵了個百八十遍, 明明已經囑咐下去讓他們好好“輔佐”良齊赈災治河, 務必要讓他失敗。屆時再攪豫州大亂, 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讓小皇帝派徐家人前往平叛。

如果徐家人平叛失敗“死”在豫州, 那麽南安侯府必定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到時想拔除他們, 就是個動動手指的事兒了。

可吳大人萬萬沒想到, 伏擊徐晏青失敗的信會和豫州平叛的捷報一起送來。鄂豪與呂祿憑他倆一己之力将周璁此次計劃瞬間變成了個妥妥的笑話。

“叛亂與捷報中間隔了不過五日, 吳大人,你沒有什麽解釋麽?”

周璁輕飄飄的幾個字落在吳平之耳朵裏,像道平地驚雷,登時炸的這位吏部尚書渾身的肥肉都顫了顫。

他身子晃了兩晃,幾乎沒有站穩,額角間也滲出密密的薄汗, 推卸道, “大人明鑒!不關下官的事啊!下官明明已經按照您的吩咐送信到豫州, 可那兩人依舊把事情辦成了這個樣子。等下官查明緣由,定然狠狠責罰。”

“吳大人, ”周璁起身直直地看向他,眼神如同劇毒的蛇, 陰暗冰冷, ”你我一起共事多年,也算經歷過風風雨雨。你辦事的能力我向來放心,要不然當年也不會懇求老師将你從一個小小的侍從一路提拔到這個位置。”

吳平之擦了擦滿頭的汗, 顫聲道,“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周璁輕輕将茶杯一撂,“前朝那麽多腥風血雨吳大人都安然無恙的挺過來了,眼下安平盛世,你身居高位,不會蠢到馬失前蹄吧?”

如果說剛才吳平之還僅僅只是害怕,聽完這話那就是實打實的恐懼了。

因為他非常明白周璁言語間的意思。

前朝二字,仿佛是個揮之不去的夢魇,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吳平之,他的官位,錢權甚至性命都是怎麽來的。

尚書大人“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道,“大人您放心,捷報的折子剛遞進中樞,還未上呈陛下,徐晏青也仍在前往豫州的路上,一切都還有回旋的餘地。下官定會将此事辦得妥帖,不讓徐家人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餘地......我一直在給徐巍留餘地,奈何他怎麽就是一點也不懂事呢?”周璁沒有理會他,而是自言自語道。

茶杯在掌中輕輕旋轉,上好的白釉質地溫潤,貼合皮膚時,總能帶來一派安穩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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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璁對此是極為喜歡的,因為老師曾經說過,他哪點都好,就是性子過于暴烈急躁,若是能像白釉一樣溫和,那日後蛟龍飛天,便可不再話下了。

吳平之很有眼色的告了退,慢騰騰穿過周府的游廊,每走一步臉色便難看一分。等邁出府門時,他已經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虛浮無力了。

門口等待的小厮上前來扶,關心道,“大人,您沒事兒吧?”

吳平之這才像回過神兒了似的擺擺手。

尚書大人站在馬車前,舉目遙望,春日暖陽高懸于頂,可他卻如墜冰窟。這麽多年,周璁亦步亦趨,先是結黨營私,蠶食了文官的大半天下,後又将手伸向軍營——北平侯霍文生、西顧侯陳開、東晉侯張衍,大慶四大一品軍侯有其三要麽拜倒在他手下,要麽被設計陷害削除爵位沒收兵權。只剩一個南安侯徐巍,現如今也地位不保。

如果連他也倒了,那大慶王朝的所有兵權就會盡數落入周璁,哦不,應該是那位老師的手裏了。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吳平之踩着小厮放好的腳凳上了馬車,布簾在身後蓋好。當陽光消失,周遭歸于沉寂,他這才有空在滿身贅肉裏扒拉出來一點微末的良心,開始擔心起搖搖欲墜的大慶。

曾幾何時,他也是個滿腔抱負的有志青年,每日勤學苦讀,只為有朝一日能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

可是呢?

他結結實實打了個冷顫,驀地想起十三年前那位真正将大義懷擁于心的人。

抄家滅門,處以極刑——這就是大義的下場。

吳平之心裏明白,早在他拿起筆謄寫那道揭發的折子起,就已經在義和權中做出了選擇。

眼下與其擔心大慶的未來,倒不如擔心擔心自己掌管的那一畝三分地兒。要是這一趟做不好,讓徐晏青活着回了京,別說未來了,恐怕他都活不到第二天清晨。

吳平之敲了敲車窗,馬車應聲駛離。周府內一直觀察家仆這才返回湖心亭,朝周璁報道,“大人,吳尚書走了。”

“這個廢物,”周璁按了按眉心,“豫州的事恐怕沒有他說的那麽簡單,你去找幾個人快馬加鞭趕過去。我要知道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是不是咱們這位不甘寂寞的小皇帝伸手了?”

與此同時,沈輕也在做前往豫州的最後準備。

“告訴我你到底跟良齊假扮夫妻為了什麽,我便帶你同去。要不然,你就留在這裏養傷,等好些了自己回長安去。”徐晏青斜靠在門框上,手裏執着個不知哪兒搞來的酒葫蘆,腿有一搭沒一搭的晃着,出言威脅。

沈輕氣極了,她瞪着眼,死死咬着嘴唇,恨不得沖上去一針送世子大人上西天。

“那是我的事!”她惡狠狠道,“況且我用不着你帶!我自己能走!”

“哦?騎馬麽?”徐晏青偏頭一笑,“你這個傷,騎馬颠兩三下就得開裂失血。”

“徐,世,子!”沈輕一字一頓道,“你不管豫州的叛亂了嗎?跟我在這裏耗什麽?!”

聞言徐晏青愣了愣,放下晃蕩的腿,喉嚨有些發堵。

他不是不想帶沈輕走,只不過危機尚未解除,這一路上不知還會遇到多少危險。但又不放心将她自己撂在後面,照這姑娘的性子,恐怕就算是爬,也會爬到豫州去的。

那年輕人糾結良久,一顆心沸了又涼,涼了又沸,終是妥協地點了點頭。逆着光朝沈輕伸出手,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掌,淺淺一笑地說道,“算了,我說不過你,咱們走吧。”

沈輕瞧着他掌心中的一層薄繭,皺眉道,“這是幹什麽?我又沒瘸。”

世子臉頰爬起一層淺紅,“你受了傷,行動不便,這一路,就讓我來當把拐杖吧。”

風水輪流轉,這回愣住的換了人。

徐晏青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不過自己早已心有所屬,萬不可能移情別戀,所以才一直裝瞎裝聾裝着缺心眼兒。

只是造化弄人,老天爺偏偏把他倆揉搓到了這個境地。豫州路途遙遠,又有豺狼虎豹虎視眈眈,弄的太過尴尬對誰都不好。

遂沈輕猶豫了半晌,終是選了個折中的法子。

她避開了穩健滾燙的掌心,而是擡手抓住了世子的小臂,與他拉開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板起臉佯裝冷淡地說道,“走吧,拐杖,給我找輛馬車。”

有風從張開的五指間吹過,徐晏青剛升起的一股子希冀又陡然墜落深淵,只能邊任勞任怨地撐着,邊搜腸刮肚找些話題以打破眼下尴尬的氣氛。

“對了,”世子偏頭問道,“你身上的那本古冊是什麽?書嗎?”

沈輕:“......”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是我阿娘留給我的,”她避重就輕的答道,“上面只記載了些她老人家的遺言罷了。”

毒譜之事決不可外傳。

沈輕永遠記得沈大娘子的這句話,因為沒過幾日,這位教她繡工和毒術的阿娘便失蹤了。

大娘子長的極為好看,臉型偏尖,眼窩深邃,就連瞳孔都是淺淡的金棕,頗有些南疆人的特色,在吳郡實屬一絕。只是她生性好動,偏愛翺翔天地的自由,像只不喜落地的無足鳥,動不動就消失個三五月。

所以一開始,沈輕并沒有把那次失蹤當回事。

只不過當她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這麽多年,無論沈輕在哪兒都會留意大娘子的訊息,希望于茫茫人海中能尋到那只飛鳥的一點蹤跡,能讓她有幸盡一盡孝道。

不過在那之前,她就像只護食兒的母雞,一直護着毒譜不外露——就算住在良府用過一次,也依舊藏的很好。

徐世子聽出了她話裏不願多說的意思,便也不再打聽,專心致志地找起馬車來。

好在村子雖小,總有那麽一兩戶背負着通外的責任,馬車并不難找。

徐晏青再次展現了達官貴人的闊氣,出手就是塊金錠,以高于市場百倍的價格拿下了馬車帶馬,還順便幫沈輕拾到出了個鋪滿軟墊的內裏,讓她可以邊趕路邊養傷,不至于那麽辛苦。

那是一層層暖被,普通百姓家的東西,雖然布料很差,但勝在鋪的極為厚實。沈輕坐進去的時候不由一怔,只覺得身上已經穿了一夜的衣物瞬間變得如同剛曬好似的,微微有些燙人。

“這還是我第一次給人當馬夫,”簾外頭傳來那人的低笑,“姑娘可坐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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