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齊了

王臨穿着葛布箭衣, 系白玉鈎黑帶站在龍椅旁,正低聲與小皇帝交談, 似乎方才蜻蜓點水的一瞥是良齊憑空捏造的臆想。

自那日府門前一別, 良齊再沒有得到過他任何消息, 以至于心裏篤定的以為他已經黃土揚沙含冤身殒了。

卻沒有想過會再以這樣的身份見面。

太監......王臨為何要去當一個宦官?

高堂上小皇帝與王臨說得有些久了, 周璁站出來橫眉提醒道, “陛下, 有關良大人的封賞禮部自會按章程拟定, 大可不必在朝中做過多商議。再者陛下若是有什麽疑問,自當應與內閣商議,何時我大慶朝中,也有宦官動嘴的地方了?”

這已經不能算是不給小皇帝面子了,這簡直就是拿小皇帝的面子按在地下踩。

嘉仁帝臉上青白交加,差點沒當場把牙咬崩了嘔出口血來。

周璁乃是連跨兩朝的重臣, 根基極深, 有不少朝臣都依附于內閣。可反觀自己呢?剛剛即位一年, 文武百官的人和頭銜也才将将對上號兒。巍巍皇權捏在手裏如同兒戲,比起這帝位上的九五至尊, 倒更像個身穿明黃龍袍的吉祥物。

九間朝殿內,面對周璁的蔑視皇威和以下犯上, 衆人皆噤若寒蟬。小皇帝目視堂下, 竟只能看見一片玉番帽檐。

這代表什麽,他很清楚。

文武百官臣服的,從來都不是他這個人, 而是真正至高無上的權利。就算自己頂着“皇帝”的頭銜,可手中沒有權利,沒有能堪大用之人,遲早會淪為某些有心人手裏的傀儡,會成為大慶百年來第一個徒有虛名的笑話——

或者,更甚之.....

一口氣堵在胸口郁結難吐,小皇帝剛要開口說話卻感覺袍袖被輕輕拉了拉。他疑惑的回頭,看見了王臨嘴邊未散的笑。

而此時,底下靜谧的隊伍中,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周大人此言差矣,”徐巍慢慢悠悠踱到中央,先朝帝位行了個禮,才轉過身直視周璁反駁道,“衆所周知,黃河連年洪災泛濫,兩岸終日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可良大人卻突發奇想,收窄河道,清除河底淤泥,致使水位下降,洪災終被遏制,為兩岸百姓帶去了數十年的安康福祉。此等豐功偉績,豈是一個禮部能權衡得了的?陛下禮賢下士心貼我等,想要親自封賞,這是天降聖恩,更體現了陛下的仁德勤政。周大人上嘴皮下嘴皮子一碰,就否定了聖上的決斷,此舉恐怕不太合适吧?還是您認為,我大慶的皇帝在早朝中,都不能開口說話了?”

小皇帝搭在龍椅上的手慢慢放下了。

Advertisement

“侯爺,”周璁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您最近好像特別閑,無論何事都想要插一腳。”

“周大人哪裏話,”徐巍擺擺手,“徐某空占一侯爵之位,食朝廷之俸祿,自當盡心竭力。周大人與我同朝為官,不也一直在為大慶江山鞠躬盡瘁嗎?”

他的幾句話擲地有聲,在大殿內幾經回響。所有人都品出了這位侯爵大人的言外之意——

無論你坐上什麽樣的位置,擁有怎樣大的權利,這連綿江山依然屬于大慶,上頭也永遠有個皇帝死死壓着你。

想蹦噠上來挑戰一下皇權?那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周璁的臉色倏地變了。

自打他坐上首輔之位,再沒有人敢當朝駁了他的面子。

“你——”

“好了好了,”嘉仁帝适時出面打斷了周璁的怒發沖冠。他的雙眼亮極了,像是某種黑夜裏藏匿于幽暗中的猛獸。

周首輔觸到那眼神,整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光聽你們吵了,正主兒還跪着呢。”小皇帝微微一笑,手指重新撫上了冰冷的龍椅,“徐侯說的不錯,良齊身負奇才,理當分配适時之位。朕覺得,應轉去工部,将你的水工利才傳揚出去,多多為我大慶培養能人志士。”嘉仁帝說到這頓了頓,總結道,“那今日起,朕就升你為工部左侍郎,正四品,如何呀?”

周璁立刻想要反駁,“陛下......”

“臣領旨!謝主隆恩!”良齊深深地叩了個響頭,铿锵聲将首輔大人的一幹駁詞全噎了回去。

一時間,大殿上鴉雀無聲。

小皇帝好整以暇地撣了撣下袍站了起來,輕輕說道,“周大人,這麽久以來,真是辛苦你為我大慶殚精竭慮了。”

說完,他也不去看底下衆人精彩紛呈的臉,自顧自離開了大殿,身後跟着掌印太監長長的一聲“朝畢——起駕——”

百官面面相觑,有心之人已然發現,這朝堂中的風向,悄悄的變了。

小皇帝不再是個衣架子,今日南安侯擺明了站隊皇權,又新提攜了工部左侍郎良齊。這四品官位雖說不大,可恰巧卡在了吏部使權外。就算是尚書省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吳平之,也已然奈何不了他了。

不難看出其中的有意為之,何況還有一個徐巍?

徐侯爺代表的可并非是什麽空架子侯爵府,而是正兒八經曾經踏破南疆的十萬大軍和一條衆所周知的師徒關系。

這也是真正讓周璁忌憚的點。

他緩緩轉身,看見了良齊和徐巍并肩走出的背影。

日光将他倆的笑打的很亮,刺得周首輔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吳平之抹着滿額頭的汗顫顫巍巍靠過來,谄媚道,大....大人.....”

“吳大人,”周璁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不知你兩位高堂遠在淮中現可安好?”

吳平之臉色一變,“大人!”

“吳大人不用緊張,”周璁轉過臉,一雙眼裏像是藏了兩道銀鈎,勾得吳平之一顆心惶惶亂蹦。首輔大人笑了笑,“我只是許久未去拜會二老,有些想念而已。”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不知吳大人從七品編修提到吏部郎中,後又派遣到豫州赈災的這位良大人,到底是何許人也,你可清楚?”

吳平之的冷汗滲透了層層朝服,他強壓下內心的恐懼斟酌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答,“回....回大人,此人從邊關來,因戰事家裏人全都罹難。這才進京趕考,高中榜眼,選入翰林院。後...後來他的發妻意外治好了徐侯爺的嫡女,故徐侯曾私下找到下官,請求給他點好處,已還一個恩情。因着那時候徐巍還持身中立,大人您又多番拉攏,所以.....所以下官才将良齊提到吏部,賣侯爺一個人情。下官想着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總出不了什麽錯兒......誰承想.....”

誰承想他們居然穿了一條褲子!還集體從豫州那大兇之地全須全尾兒的回來了!

周璁無聲地笑了笑,邊關?無父無母?這樣的話也就騙騙吳平之這樣的傻子吧。

小皇帝終日被老師監視着,一言一行都會傳入他耳。可現在呢?他連小皇帝何時與那兩位搭上的都不知道,明明耳目遍布全朝上下,但卻被打了一手實實在在的猝不及防。

周璁的臉色一點一點黯了下去,一字一頓吩咐着,“那人擁有如此權謀手段,必不可能是什麽籍籍無名之人,你給我好好的查一查。”

吳平之卑躬屈膝地應了聲“是”,情不自禁順着首輔大人的話去想。忽然間腦海裏驀地閃過一張畫像,整個人猛然僵在原地。

不.....不可能吧?

“怎麽了?”周璁一路走回頭看人愣着,問道。

“大人.....”吳平之口幹舌燥,一顆心擂鼓似的響,猶豫好半天才上前将良齊與吳郡那人長得極像的情況慢慢說了出來。

“你說什麽?!”周璁停在原地,朝服下擺被風吹的上下翻飛。

“這麽多年一直因懷疑留着他一條命,倒是留錯了。”

吳平之咽了咽口水,頂着周璁令人汗如雨下的目光,戰戰兢兢道,“大人放心,下官.....下官定然會想辦法讓他....讓他.....”

“吳大人,可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周璁甩開衣袖大步向前,冷冷的聲音散在風裏,像是一排細細密密的針,紮的吳平之血肉翻飛。

“你在淮中的父母,可還等着你去看望呢。”

宮門大敞,良齊随着人潮走出太極宮,剛要朝身邊人行禮離別時,徐巍忽然邀請道,“良大人,不知是否有空上門一敘?犬子在豫州時多受大人照拂,還未曾拜謝。正巧今日府中新招了個掌廚,一手蘆花白蟹做的出神入化,敢問大人是否願意賞光?”

侯爺目光閃爍,良齊心照不宣。

“侯爺客氣,那煩請您在前面帶路了。”

二人一路同行進了徐府,穿過林蔭疊嶂,慢行至書房內。裏面沒有一個下人,也沒有傳說中出神入化的蘆花蟹,只有晃着二郎腿的世子和一名持劍的中年人。

那人身量極高,挺拔健闊,五官深邃,身上穿着獨屬于禁軍的銀色甲胄。

徐晏青見着親爹收了腿,慢悠悠站起來朝良齊遞過去一個假模假式的笑,介紹道,“良大人,這位是當朝禁軍副統領,曹雲虎。曹統領,這位是吏部郎中良齊良大人。”

“現在應該稱‘工部左侍郎’了。”徐巍将人讓進內屋,反身關門。

曹雲虎行禮道,“那可恭喜良大人了。”

“曹統領過獎。”良齊不動聲色地回了個禮,沒太明白徐巍把這人叫來幹嗎?

徐侯爺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解釋道, “良大人別急,我稍後在同你解釋,現在我們得先等一個人。”

良齊一愣,等人?還等誰?

三人在房內大眼瞪小眼了許久,方才聽見門外輕輕一響。

徐巍精神一振,立馬前去開門。

只見外頭站着一個人,身穿灰袍鬥篷,頭戴巨大兜帽,整張臉掩藏在陰影裏,看不清五官。

侯爺鄭重的将人迎進來,笑道,“你終于來了。”

良齊微微正色,能讓堂堂侯爵如此客禮相待的人可不多,來者是誰?

“徐侯客氣了,”那人點點頭,擡手摘掉了兜帽,露出一張清清亮亮的臉來。

他看上去有些清瘦,可五官分明,面容姣好,與去年第一次見面時并無分別。

良齊周身猛地一震,瞳孔微縮。

是王臨!來的人居然是王臨!

作者有話要說:  咳,對不起,說好的女主沒出來,明天6000給她補上。在此先跪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