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叛變
沈輕剛要張口說些什麽, 左肩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連帶着整條胳膊全都在一瞬間失了力, 手裏一直緊緊捏着的瓷片也驟然松開了, 落在地下, 碎成了幾瓣毫無威脅的裂片。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良齊, 看到了那人眸子裏的點點星光。
“對不起, 阿輕。”他無聲地說道。
下一秒, 明先生一行人飛身向前, 呈包圍之勢抓向當中孤零零的沈輕。
良齊向後錯了一步,為他們讓開了足夠的空間。
可就在此時,異變徒生。
幾枚巴掌大的短箭驀地破空而來,帶着難以察覺的風聲當即便打傷了幾名已經距離沈輕相當近的黑衣人,明先生見事态不好,連忙大吼一聲“撤開!”便帶頭收住了身形。
沈輕愣在當中, 不明白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救自己。
金棗與趕來的甲兆連忙一左一右護住了良齊, 所有人緊張地不停在幾處屋頂來回巡視着, 只是黑夜漫漫,又有陰雲蔽月, 想要憑目視找出暗藏的人極為困難。
明先生朝一名手下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 緩緩踱到沈輕背後, 随後猛地伸出手朝她襲去。
可沈輕依然從方才紛繁複雜的心緒中走出來了,感覺身後勁風來襲,下意識地一錯身, 躲開了那人的利爪。在衆人完全沒反應過來的當口,她瞅準時機,直直地朝離她最近的那堵府牆奔去。
只要能躍過這道牆,就能離開良府了!
明先生行走江湖多年,又豈是吃素的?他攜着幾名手下,幾乎是在沈輕發力的瞬間飛身掠去。可藏在黑暗中的那人像是鐵了心要與他們作對似的,他們一動,又是幾支短箭,中間還夾雜着零星的碎石子。
只是這一下,便足以讓明先生探查到他的位置了。
“哪兒來的宵小之徒敢在朝廷命官府內行刺!”明先生大吼一聲,劍指東南,腳尖點地,直接掠了過去。
随着他的到來,一名身穿薄甲的精兵兜頭從上頭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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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齊瞳孔微微一縮,他認得那甲的樣式,是徐府的親兵。
果然,在親兵受傷跌落的那一刻,徐晏青的身影出現在另外一頭。他足尖輕巧地點着地,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順着高牆向沈輕的方向奔去,嘴裏還不停地喊着,“阿輕,過來!”
看見他,沈輕又驚又喜,腳下的速度也跟着快了兩三分。
良齊整個人都陰了下來,他低聲下令,“不用護着我,去,決不能讓阿輕離開。至于那位不知死活的世子......帶着他的屍體來見我!”
甲兆與金棗得了令,一前一後提劍向着徐晏青的方向奔去。
與此同時,高高的府牆上露出許多顆圓滾滾的腦袋,無數支短箭箭弩全都對準了府內衆人。
要知道,世子這一趟,幾乎帶走了所有侯爵府的府兵。
所有人腳步皆是一停,唯有沈輕越跑越快,什麽劍拔弩張此刻在她眼裏已經不重要了。
再也不想呆在這兒,再也不想看見他。
夏日的夜風吹過臉頰,帶走了鬓邊的一滴眼淚。
良齊,我們這輩子都不必再見了,沈輕心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高牆越來越近,徐晏青朝下伸出了手。他眼底映着星輝的光,在黑夜中點亮了周邊的一切。
沈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猛地一躍抓住了他的手。
那一直溫熱的掌心此時此刻有些涼的徹骨,但不妨礙他的聲音裹挾着熱浪暖進了耳廓。
年輕的世子因着急和一路的狂奔而有些啞,他将驚慌的人兒接在懷裏,輕聲說道,“對不起,阿輕,我來晚了。”
甲兆急道,“公子,怎麽辦?”
良齊定定地站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二人的擁抱。徐世子越過林立的衆人,直直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懷裏的人正在發着抖,徐晏青一顆心幾乎疼的蜷了起來。他無暇再與良齊争個高低,只想盡快安頓好她。
“阿輕,我們先走好嗎?”徐世子放軟了聲音,低低地問了句。
沈輕死死地咬着下嘴唇,重重點了點頭。
随後,徐世子朝向府兵打了幾個手勢,抱起沈輕先行跳出了良府。
甲兆想追,卻被良齊攔了下來。
“公子!”
“他們人太多了,”良齊聲音寡淡,聽不出什麽起伏。
高牆上的箭弩在世子二人走遠後才一個接一個收進了漫漫黑夜。明先生踱步走來,問道,“公子,怎麽辦?”
“侯爵府我們進不去。”良齊垂下了眼,視線落到方才沈輕站着的地方。
明先生有些急,“那該如何是好?萬一她被安排出了城......”
“先生放心,她出不了城。”良齊阖上了眼,緩緩說道,“她是我的發妻,又是殺害前朝太子罪魁禍首的女兒,陛下不會放過她。為防止我送她離去,再知曉一切的時候,恐怕陛下就已經下令封鎖長安了。”說着,他撿起了地上掉落的箭弩,“徐晏青來的太過匆忙,連武器都還沒時間換。每一支箭弩上都印有‘徐’家的字樣。金棗,甲兆,你們二人拿好所有的箭弩,随我一同進宮,面見聖上。”
徐晏青為了一己私欲救走了小皇帝想除掉的人,高高在上的天子又怎會善罷甘休?
借刀殺人,沒想到有一天這一招會用在阿輕身上。
良齊寬大袖擺裏的手,慢慢地收緊了。
一切如他所料,沈輕還未至徐府,就提出想要立刻出城。
“多謝世子今日相救,阿輕沒齒難忘。”她臉上是一副凜然的決絕,“可現下我只想盡快出城,他......他手段太多,我不想再繼續節外生枝了。世子,你我二人今日就此別過吧。”
“可是阿輕,”徐世子話裏有些不忍,“半個時辰前,聖上下令,整個長安全部封禁,所有人等,除非有天子禦賜的令牌,不然誰都出不去也進不來。”
“你說什麽?”沈輕險些站立不住,世子扶了下她的小臂,心疼的無以複加。
“阿輕,先跟我回徐府好不好?那良齊手底下有不少高手,若是沒有足夠的人護着,我怕你又會.......你放心,徐府很安全,有我在,誰都別想再欺負你一次。”
沈輕慢慢地在原地蹲了下去,她抱着膝蓋,咬破了舌尖才堪堪逼回了将流的淚。
她大口喘着氣,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好,我跟你回去。”
而另外一頭,幾乎是同一時間收到了小皇帝封城的消息。楊慎從榻上一躍而起,敏銳地意識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到了。他穿好衣物,吩咐小太監,“去讓周大人立刻前來見我,然後給周五江周統領遞個消息,讓他做好準備!”
小太監領命而去,楊慎點好白蠟,打開地牢,順着幽黑的臺階一路下到了底。推開石門,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罐子。被鐵鏈拴住的人,正專心靠在角落裏搗藥。那藥渣是駭人的猩紅,粘膩濃稠,散發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臭氣。
楊慎抽了抽鼻子,眼神愈發瘋狂起來,他壓住內心的激動,上前一步道,“怎麽樣了?”
那人像是沒聽見似的,依然自顧自搗着藥。
楊慎緩了緩神,蹲下身說道,“這是最後一味藥了吧?傳說中能令人長生不死的北族神藥,阿黎,等此藥一成,你我就可以生生世世永遠在一起了,到時候這天下也會在你我手中,你想要什麽,我都會替你尋來,就連滾繡閣,我也替你在長安城內開上一家,好不好?”
聽到“滾繡閣”三個字,那人手裏的藥杵停了停。她擡起頭,淩亂的黑發後頭掩着一雙通紅的眼。
楊慎忽然間笑了,輕聲細語地說道,“阿黎乖,老師不會騙你。等這味藥成,還是按照老規矩,阿黎先吃。外頭還有事,老師先走,阿黎就在此地乖乖等我,好嗎?”
說罷,楊慎起身推開了石門向外走去。他還有許多事要做,小皇帝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封城都給了他一個機會。目前宮內當值的禁軍是周五江,只要事情安排得當,或許用不上調動大軍武力攻城,只要稍稍賣個手段,就能提前實現大計了。
石門被重重關上,藥杵的聲音重新響起。
最後一味藥了。
周璁掩着夜色再一次進了宮,顯然他也聽說了這個消息。
“老師,怎麽回事?小皇帝為什麽突然下令封城?是因為吳平之說了些什麽他想對付我們了嗎?”
“很有這個可能,”楊慎低聲道,“我已經通知了周五江,命他速速清點能用的禁軍。”
周璁忙道,“老師,您的意思是?”
“璁兒,”楊慎眼裏閃着精光,“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小皇帝已經露出了爪牙,如果我們不趕在他之前行動,很有可能下一個吳氏父子就是你我二人。這一場鬥争,我們已然無法躲避了。只要計劃得當,那穿龍袍的小崽子就是被關在宮裏的甕中之鼈,璁兒,你的宏圖大業就會從今日開始了!”
周璁聽了這席話,有熱血從身體中慢慢複蘇。他無條件的相信他的老師,在周首輔眼裏,楊慎的每一個謀劃都是為他通向龍椅而鋪路。
他們刻意架空皇權數十載,就是為了這一天。
“老師,”周璁上前一步,他的聲音都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您有什麽計劃?”
“先派人速速通知張文,當時小皇帝派遣他去豫州押送官銀,是帶了東軍的兵力去的。回京複命沒有多久,張文的兵還在長安城外待命。告訴他,準備好,如若我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小皇帝,就命他領兵進城。還有,”楊慎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你現在立刻派人探查小皇帝封城的真正原因,我門需要一個替死鬼來拖延時間。我去找周五江,命他帶人守好皇帝寝宮。等明日朝陽一起,就會有一道緊急聖名傳遍長安。”
周璁接道,“什麽聖命?”
楊慎微微一笑,“今夜宮裏闖進了刺客,陛下被危及性命,特下旨封城,捉拿賊人。但陛下卻受了驚吓一病不起,朝中全權事務皆由內閣首輔代管。”
這件事何等熟悉,周璁也跟着笑了起來。
至此他終于明白了老師的全盤計劃,小皇帝年幼,并無子嗣。前朝的所有皇子盡數罹難,只剩幾個上不得臺面的,不足挂齒。只要小皇帝出了什麽意外,朝中便會出現無人繼承皇位的局面,屆時只要逼迫小皇帝讓位于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推翻大慶王朝的統治,江山易主。
他一個外姓朝臣,想要登上大位,最關鍵的點就在于這個“名正言順”,朝中文武上下有百名官員,他用了數十年才籠絡了大半,四位異姓侯爵統領的四大兵權,他也只拿下了三個。可周璁自認已經不年輕了,鬓邊浮起的白時時刻刻再提醒他,時間愈發不夠了。所以,為了防止他坐上皇位有人會因不滿而起兵,就必須要拿到小皇帝的傳位诏書,這也是當初他與老師挑選一個牙牙學語幼子登上大位的主要原因。
但誰也沒想到,這名本該最好掌控的幼子居然會長成一匹狡詐陰險的惡狼,即位不過一年,就亮出了你死我活的獠牙。
本該再等一等,等到整個朝廷盡數都落在他手裏,小皇帝成為一具真正的傀儡時,大計才算将成。
但已經沒有時間了,周璁不得不承認,老師說的對。
小皇帝前腳剛剛去見過吳平之,後腳就下令封城,很難不令人遐想他是否要開始對付他們了。
這件事只有一次機會,誰握得住,誰就能黃袍加身,盡得天下。
周璁鄭重地雙手抱拳,朝楊慎行了一個大禮,“老師對學生這等大恩,周璁永世難忘。等大計将成,學生定然不......”
楊慎笑眯眯地打斷了他的話,“璁兒此話還不急着說,我們今日借着小皇帝親自下的封城令,先将他控制在寝宮內,然後在逼迫他寫下傳位诏書。這個時間內,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一個人出現打亂我們的計劃,所以,璁兒務必要守好進出寝宮的所有通道。等玉玺一蓋,我便會拿着诏書前來找你。”
周璁點點頭,有些興奮地戰栗着,他忽然想到一個漏掉的關鍵,“老師,我們找誰去當這個襲擊皇帝的替罪羊呢?”
“比起這個,我們得先知道小皇帝為何封城。”楊慎思忖道,“他到底同吳平之說了些什麽?”
“老師,我現在就派人去打探!”周璁此刻只覺得熱血沸騰,“拿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我就去往周五江處通知您。”
“好,”楊慎笑道,“此事事關重大,務必謹慎行之。”
“學生明白!”周璁說完,蓋好兜帽飛身離開了屋子。
徒留楊慎一個人在屋內,嘴角的笑越蕩越大,他朝着周璁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對不住了璁兒,麻煩你再盡力一些吧。”
月光淺淡,楊慎披着黑色鬥篷穿過青石板鋪成的長路,找到了正在偏殿當值的周五江。
此人長相五大三粗,黑臉濃眉,擅長舞刀弄槍卻有些缺筋。這輩子只對一個人好,那就是周璁。在膀大腰圓的周統領眼裏,周璁是家族裏的頂梁柱,也是他的大恩人。
如果沒有周璁,他一輩子也爬不到禁軍統領這個位置來,一輩子也享受不到別人對他的俯首帖耳。所有周璁的所有話,在這個漢子的耳朵裏都相當于聖旨,甚至比聖旨還要好用。
而眼前這位頭發花白的帝師,是周大人親自交代過的重要之人,也是周大人的恩師,他的一切話語都要聽從。所以當周五江見到楊慎那一刻,就爽快的交出了禁軍的令牌。
二人耳語一番後,周五江随手叫來一名親兵,吩咐道,“傳令下去,我得到消息,今夜宮中有可能會出現不法之徒,為保陛下安穩,立刻加派人手守好寝宮周圍與所有通道,閑雜人等沒有我的命令統統不許放進來!”
但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此時的寝宮內,不僅僅只有小皇帝一人。
禁軍異動,一直睡在旁邊偏殿的副統領曹雲虎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被驚動起來了。他迷迷糊糊地随手拉過一人問道,“怎麽回事?”
那命禁軍邊急慌慌的穿衣邊回,“回副統領,周統領傳令說,宮中今夜會有刺客出現,為保安全讓加派人手呢!”
曹雲虎讓這話激了個清醒,他楞楞地直起身,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危機。
必須立刻通知徐侯爺,宮裏出事了!
這一夜注定無人能安穩入睡。
沈輕被徐世子帶回了徐府。他們從後門進,一路避開了所有下人,直接來到一偏僻的客房內。
徐晏青推開屋門,四下摸索着蠟燭想替她點上,卻被沈輕制止了。
“別點了,”她道,“我現在不想見光,今日真的多謝世子了,等封城令一撤,我便會離開長安。”
徐晏青喉嚨裏塞滿了酸澀之意,他走近那人,輕聲說道,“阿輕,不必為了那樣的人傷心。如果......如果你想,我願意護着你一輩子。”
他的心意沈輕怎會不知?只是她真的怕了,日日陪伴的人到頭來只是想要利用她,這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嘗一次就夠了。
現在的沈輕只想回到吳郡,重新做回那個什麽也不想的繡娘。
沉默再黑暗中蔓延,世子幾乎都有些慶幸方才沒有點蠟燭了,因為這樣就可以将自己的臉掩在黑暗裏,旁人永遠看不見他刻骨的悲傷。
“對不起。”沈輕忽然開口道。
世子一怔,苦笑一聲,“為你做的一切我都心甘情願,就算沒有這等感情,你也救過我的命不是?若你心裏不舒服,大可當成我徐家的回報,只要你能安穩呆下,能給我一個機會保護你。現在外面太亂,你一個女子,我實在是不放心。你住在徐府,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你,你只管踏踏實實住着,等到封城令一撤,我就立刻送你出城好不好?”
沈輕還未回話,外頭猛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這一夜都過得驚心動魄,屋內二人都有些草木皆兵。徐世子一把抓住沈輕往後頭一拉,直接将人拉到最角落的一個地方。
借着屋外的月光,沈輕發現,那竟然立着一個巨大的衣櫥。
徐世子用力将衣櫥推開,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洞口。
沈輕站在洞口前呆住了,世子卻反應極快,他打開衣櫥,翻出裏頭的火折子和白蠟,一股腦塞進沈輕手裏,囑咐道,“這是一間小小的密室,裏頭有準備好的食物和水,你在裏面藏好,等這根新蠟燭燃盡時再出來,知道了嗎?”
沈輕急了,她反手抓住世子,“外頭出了什麽事?你要去哪兒?”
指尖傳來的熱度讓徐晏青心裏一緊,聲音裏透出的關心也讓世子整個人暖了起來。
他柔聲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父親回來了。無論什麽,你先進去藏好,若是我沒有回來找你,你就呆到蠟燭燃盡。別怕,阿輕,只要我在,我會一直護着你。”說完,他就将人向裏一推,可沈輕的手沒放,仍舊死死抓着,仿佛抓着生命力最後一根稻草似的。
二人都站在黑暗裏,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徐世子感受着掌心的溫度,腦海裏急速轉了起來,他默默地想到,“阿輕舍不得我......也看不見我。”
他整顆心擂鼓似的狂跳起來,靠着外頭傾瀉進來的微弱月光,徐晏青只能看的清對面那人的輪廓。世子感覺自己好像被指尖的熱量給點燃,他飛速地俯身,雙手捧起沈輕的臉,蜻蜓點水似的在較軟的唇瓣上印了個淺嘗辄止的吻。
随即立刻趁着那人原地僵成根木頭之時用力把她推了進去,回身用力重新把衣櫥推回原來的位置,連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其實剩下的也不重要了,只要她能好好的,徐晏青感覺什麽都值了。
侯府幾乎所有的府兵都被召集了起來,徐巍肅然地站在前頭,手裏執着一柄寒氣森森的劍。
徐晏青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他身邊,看見如臨大敵似的場景微微有些疑惑,他開口問道,“爹,出什麽事了?”
徐巍轉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詢問任何問題,只是沉着聲音解釋,“宮裏出事了,曹雲虎剛剛傳來消息,說禁軍有異動。周五江率兵将寝宮圍成了鐵桶,還下令封鎖了所有通往寝宮的路。”
“什麽?!”徐晏青一楞,他明白這件事意味着什麽,“怎麽會如此突然?他們.....他們此前毫無預兆阿。”
徐巍看向整裝待發的府兵,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可能事陛下下達的封城令刺激到了那二人,所以才狗急跳牆。”
“爹,”徐晏青正色道,“楊慎與周璁素有手段,他們不會想着僅憑那點禁軍就轉出什麽水花兒,何況中間還有一個曹雲虎攔着。他們必然會有後招,爹,後招是什麽?他們手裏還有什麽可依仗的?”
徐巍贊賞地看了他一眼,“不錯,你還記得此前去往豫州的張文麽?”那時候他奉命押送官銀,回京複命後張文就一直以‘長途跋涉,需要休整’為借口,将兵營駐紮在城外,恐怕,這才是他們手裏的底牌。不過,我已派人前往我軍駐地,通知大軍入境,陛下決不能有一點閃失。徐家歷朝歷代都已護佑皇上為使命,我不能讓百年祖宗基業在我手裏毀掉。”
徐晏青站直了身體,嚴肅且認真地說道道,“爹,我同你一起去!”
寝宮外的禁軍越圍越多,曹雲虎也沒有閑着。他悄悄地拿起另外半塊令牌趁着夜色摸出了偏殿。他需要在徐巍趕到前同盡可能多的收攏足夠的人馬,周五江做一場博弈。
而老上司周統領自然也不會把這個至關重要的下屬忘記了,還沒等曹雲虎摸出大門,幾道森然的劍光破空襲來。曹雲虎一個閃身多吊致命的一擊,随後拔出佩劍與前來行刺的幾名黑衣人戰成一團。
他可是被徐巍拎到戰場上親自教導過的,劍招淩厲,出手極快,招招對準的皆是死穴。周五江派來的幾名刺客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沒過多久便被料理了個幹淨。
曹雲虎擦幹劍尖的血,風似的掠了出去。
與此同時,寝宮內的幾人也注意到了外頭的不尋常。
“怎麽回事?外面為何如此明亮?”小皇帝從龍床上下來,蹙眉問道。
王臨悄悄将門開了一個小縫兒,看清了外頭密密麻麻的禁軍,當即臉色一變,連忙退了回來。
“回陛下,”他壓低聲音,“是禁軍,禁軍将寝宮團團圍了起來。”
“什麽?!”小皇帝面色一沉,“怎麽回事?今日是誰當值?”
王臨:“回陛下,今日是周五江當值。”
這個名字仿佛是個信號,小皇帝瞬間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竅。他怒氣橫生,“他們真的敢?!”
“陛下息怒,”忽然,角落裏一名身穿暗色鬥篷的人開了口,他聲音清亮,從陰影中緩緩走出,手裏還握着一支折斷的短箭。
“陛下息怒,眼下最關鍵的還是弄清周五江是否真的反了,還有,應該盡快派人出宮聯系徐侯爺,讓他速速派兵進宮增援。”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五官清秀溫潤如玉的臉來。
正是良齊。
“徐巍?”小皇帝的視線落在良齊手中的短箭上,“徐晏青勾結謀害皇子的罪犯,包藏禍心,此刻朕還要指着他來救援嗎?!”
良齊笑了笑,順手将短箭收起,“陛下言重了,徐侯爺忠肝義膽,怎會做出這等事來?恐怕包藏犯人之事,只是世子一人所為。如若聽聞陛下有難,侯爺定然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況且,他是離太極宮最近的将軍了。”
小皇帝被他這番話說的漸漸冷靜了下來,周五江若是真的帶領禁軍謀反,圍困寝宮,那的确徐巍應該是最适合救駕的人選。可方才為了同良齊說話,他早已下令屏退左右,只留下王臨一人,此刻這偌大的寝宮裏,說破天去也只有他們三人而已。
外頭已經火光沖天,顯然禁軍越圍越多,恐怕不多時便會直接攻進來。年輕的嘉仁帝頭一回經歷“宮變”,思慮至此,才有了一種真切的實感。
他指尖開始微微顫抖,用盡力氣穩住表情後,這才偏頭朝良齊看去,“良大人素來足智多謀,不知眼下如此境況,你有什麽好法子麽?”
“陛下請放心,”良齊朝外看了一眼,“禁軍中不單單只有一個周五江,還有副統領曹雲虎。如此大的異動,曹副統領不會坐以待斃的。”
小皇帝冷哼一聲,“若是周五江真的有心謀反,他會留曹雲虎一個外人性命?”
“陛下請相信曹副統領吧,”良齊道,“他可是徐将軍的徒弟,是見過沙場的精兵。”
小皇帝向前走了幾步,眉心越蹙越深,“若是曹雲虎已經被殺了呢?”
聞言良齊擡起頭,直視着九五至尊的雙眼,臉上挂出個幹淨溫柔的笑,“陛下真龍轉世,天命護體,定會化險為夷。”
屁話!
小皇帝因憤怒臉色有些發白,他比誰都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凡胎,也會流血也會消亡。
只是今晚這場叛變來的毫無預兆,他甚至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應對之策。
身上繡着金龍的長衫似乎重餘千斤,嘉仁帝第一次從逼人的緊張中品到了何為“有心無力”。
他野心勃勃想要鞏固皇權,在皇位上坐一天,就對權力的渴望愈發深重。可底下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想要把他從這兒拉下去,他們企圖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從你手中把權力奪走,然後獰笑着将你拉下深淵。
小皇帝握緊了拳頭,冷笑道,“他們這麽簡單就想能把朕拉下然後自己坐上這皇位?莫非想的太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