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結局(一)
當周璁帶着消息趕到寝宮時, 寝宮四周已經被半數禁軍圍了個密不透風。周五江佩劍威風凜凜地站在寝宮外頭,正與楊慎低聲交流些什麽。
“老師, ”周璁驚喜地叫了一聲, 随即上前将所探聽到的消息一一耳語了過去。楊慎聽完不由得大喜, “真乃天助我也!沈黎的養女居然就是那良齊的發妻?還住在長安城內?真是天助我也!璁兒, 你現在立刻放出消息, 就說那女人.....叫什麽來着?”
“叫沈輕, ”周璁提醒道。
“對, 沈輕,”楊慎來回踱着步,“放出消息,就說沈輕妄圖下毒謀害天子,雖未成功,但已然驚吓到陛下, 故此長安封城捉拿歹人, 禁軍為護佑陛下特加派人手。周統領, 你挑選幾名心腹之人,與我和璁兒一齊進這寝宮。”他擡頭望向麻黑的天, 壓抑着滿身興奮低低地說道,“咱們這位年輕的陛下, 既然已被吓着, 就不可以再讓他開口說話了。”
話音剛落,楊慎便率先擡手推開了寝宮的雕花大門。
良齊聞聲幾乎是同一時間退到了角落裏的陰影中,化身成了一捧悄無聲息的黑暗。
小皇帝身穿常服, 昂首立于正廳,王臨垂首站在一側,看見楊慎一行人進來,甚至還行了個像模像樣的禮。
“先生,周愛卿,還有朕的禁軍統領,”小皇帝冷笑一聲,“你們這是打算幹什麽?什麽時候朕的寝宮變成了長安城的城門,想進就進了?!”
楊慎朝周璁使了個眼色,周璁立刻會意,上前道,“陛下息怒,方才宮中突然闖入行刺的歹徒,為保陛下安寧,周統領這才出此下策,還望陛下恕罪。”
“哦?歹徒?行刺?”小皇帝額角間青筋暴起,“朕怎麽沒看見哪門子的歹徒?!只看見某些用心險惡之人深夜夜闖朕的寝宮,圖謀不軌!”
“陛下您真是會說笑,”楊慎接話道,“我門幾人單純只是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再拿住歹徒前,還望陛下能呆在此地,不要随意走動,以給人可趁之機。”
小皇帝大怒,“你們這是想軟禁朕嗎?!”
“陛下!”周五江忽地拔出佩劍,寒氣森森地大跨一步喝道,“臣只是為了您的安全!還望陛下配合!”
語畢,身後跟着的幾名禁軍呼啦啦上前,帶起一陣令人心驚膽寒的風,将小皇帝與王臨團團圍住。
“周五江!”小皇帝大吼一聲,“你這是要造反嗎?!”
“陛下您誤會了,周統領怎麽敢?”周璁緩緩踱步臨至他身前,“目前城中危機四伏歹人橫行,若是陛下您金枝玉葉出了什麽意外受了什麽重傷,這泱泱大國,還有誰能承其左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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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一直不吭氣的王臨摹地出聲,“您莫要說笑了,陛下可還好好地站在這裏。退一萬步說,就算陛下出了什麽意外,皇室中還有別的皇子可以擔當大任,就不勞您費心了。”
“一個太監,”周璁輕蔑地看了她一眼,“這兒還有你說話的份兒?皇室如今凋零,除了幾個殘疾,還有誰能拎出來擔這個大任?”
“周璁!!”小皇帝舌尖兒都快被咬出了血,“你好大的膽子!”
周璁仿佛越說越激動,“怎麽?陛下,臣說的難道不對嗎?為了防止意外發生,臣今日上奏,請求陛下将玉玺暫交給臣保管,還希望陛下能親筆寫一份傳位诏書,這樣的話,無論您出了什麽意外,大慶都可永保穩固了。”
他臉上被火光映得貪婪而興奮,像一只餓了三天的野獸,小皇帝有種錯覺,仿佛他下一秒就會将自己生吞活剝拆腹入肚。
“你方才說皇室中無人可繼這大任,現下又讓朕寫傳位诏書,”嘉仁帝整個人都因發怒而微微抖着,“朕問你,你是打算讓這皇位傳給何人?”
聞言周璁突然跪了下來,痛心疾首道,“臣不才,願為陛下承此大任!”
他這話像是在湖中投了一塊巨石,震的整個寝宮都安靜下來。唯剩一點外頭燃燒的火光,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照出一片的精彩紛呈。
小皇帝耳鼓膜都震的“嗡嗡”作響,好半晌他才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周璁,你的意思,是讓朕傳位給你?一個外姓,你打算如何堵住這天下的悠悠之口?!堂堂內閣首輔,居然妄圖謀權篡位!周璁,這個千古罵名,你背得起嗎?!”
“陛下啊我的陛下,”周璁朗聲大笑,“只要您的一句話,老臣便可坐的安安穩穩,來人吶!”
身後一名禁軍手裏托着文房四寶和一道空白的聖旨小跑進來單膝跪地,周璁慢慢璁地上直起身,緊緊盯着這一切,聲音裏出現了難得的柔和,“陛下,只要您肯親筆寫一封傳位于我的诏書,再蓋上您的玉玺,臣便可順順當當的從您手中将這江山社稷盡數接過來了,也不枉臣當年力捧您坐上這個位置,眼下到了陛下回報臣之時了,您可千萬不要猶豫啊!”說罷,周璁親自拾起筆墨,端端正正地給小皇帝遞了過去,臉上還挂着一派和煦的笑。
周圍的禁軍此刻一同拔了劍,殺意從雪白的劍身上冷進了骨髓,小皇帝面色蒼白,唯有下唇被咬出了一抹猩紅的血色。
楊慎漠然地站在一邊,算算時辰,也該是時候了。
他趁着兩軍對壘上前同周璁耳語道,“天就要亮了,我先去通知百官,今日休早朝,将消息放出去。”
周璁不疑有他,“老師您慢走。”
楊慎幾乎是一路小跑跑回來自己的偏院,他擡手将門死死關好,這才打開地牢,疾步下了去。
剛剛行至最底,鼻腔中便聞到一股明顯的異香。
楊慎渾身一震,瘋了似的沖進去,只見各種器皿散落一地,那人身前的地上端正地擺着兩顆拇指大小的藥丸。
聽到門聲,沈黎沉默地擡起了頭。
楊慎激動地上前,“這是......最後一味藥?”
沈黎的雙眼猩紅,小臂裸漏的皮膚上也堆滿了駭人的紅斑,那都是之前每一味藥她先入腹造成的。
楊慎此人謹小慎微,雖然動用了整個滾繡閣的人命來威脅她,但依然不相信這個北族的蠻女。故此,沈黎每每制出一味藥時,楊慎都會讓她先吃。
傳說中能令人長生不老之神藥,就記載在北族世世代代傳承的毒譜中。楊慎為了得到此物,不擇手段哄騙沈黎數十載,最終出此下策,将人軟禁至此,強迫她為自己制藥。
“阿黎,”楊慎伸出手,輕柔地撫摸着沈黎散亂的長發,多年的軟禁生活讓原本恣意灑脫的人變成了這副瘋子似的鬼樣子,但五官仍能看出昔日的神采,足以迷倒楊慎的神采,“我們一起吃這最後一味藥好不好?然後長生于這天地間,手握大權,坐擁江山,好嗎?”
言罷,楊慎忽然伸出手,不由分說的将一枚藥丸塞進了她嘴裏。
沈黎被迫一口吞下,呆呆地擡起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楊慎驚奇地發現,原本附着在她身上的那些可怖的紅斑正漸漸消失,露出底下嬌嫩的皮膚。就連雙瞳中駭人的猩紅也恍若退潮似的緩緩消退,許久不見的眼白重新出現。
瘋子似的沈黎正以驚人速度蛻變成了多年前那個一眼讓他驚心動魄的模樣。
楊慎結結實實地震驚了,原來,這就是長生藥的神奇之處麽?一共九味,每吃一味下去,身上便會出現惡疾之症,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為這最後一味藥做基礎。
長生,先破後立的長生。
楊慎仿佛看見日後世世代代的榮華富貴和長久的生命,他興奮的一把抓起最後一枚紅色藥丸,直接塞進了嘴裏。
奇異的芳香霎時充滿口腔,帝師權傾兩朝,品嘗奇珍無數,但卻是第一次品嘗到到如此令人垂涎的味道。
不多會兒,楊慎感覺四肢百骸都充滿了暖洋洋的力量,紅斑消退,滿目清明,甚至握拳時都像習武之人一樣有力。
他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長生,我終于可以長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黎!你等我!你等我這就去将這江山奪來!我藥封你做我的皇後!我要讓我的名字永垂不朽!”
他拾起蠟燭,大笑着離開了石室。
周遭一下子靜了下來,沈黎坐在角落,伸手在虛無中抓了一把,帶起鐵鏈發出金屬的撞擊聲。她無聲地開了口,輕喚道,“阿輕......”
楊慎的白蠟在剛出偏殿時便被扔掉了,他健步如飛,感覺自己身輕如燕。自從兩鬓開始斑白,骨骼開始兀自垂響,楊慎就明白,年邁是每個人都躲不過去的一道深溝。
可現下不同了,他恨不能大告天下,長生!他終于得以長生了!
那個愚蠢貪婪的周璁,作為棋子已經做到了頭,他永遠不會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謀劃兩朝,根本不是為了他!
楊慎堅信,這江山,這皇位,只會屬于他!
寝宮外火光沖天,寝宮內王臨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右臂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彎着,顯然是被人打折的。小皇帝黑着臉蹲在他身旁,怒吼着,“逆賊!你休想!”
“陛下,你已經拖了夠久的時間了,”周璁望向窗外,深知此事不可再磨蹭下去,他發了狠,接過周五江的佩劍,踱步上前道,“我的陛下,您若是再不寫,這一劍,恐怕就要落在您的身上了!”
“周璁!!”小皇帝憤怒地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剛要開口大罵,忽聽外頭傳來一陣沖天的喊殺聲。
屋內幾人皆是一愣,周璁驚道,“外面什麽聲音?”
周五江朝外看了一眼,面色一變,“糟了!有人攻進來了!”
“什麽?!”周璁一愣,兩步行至門口,朝外一看,果然外頭刀光劍影喊聲震天,禁軍正與一隊精兵戰成一團。尤其為首的兩人更是勇猛異常,那二人甚至連盔甲都沒穿,只着了一身輕巧的勁裝,手中的劍卻虎虎生風。
周璁定睛一看,居然是徐巍父子!
“怎麽可能?!”周璁怒道,“他們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小皇帝顯然也聽見了外頭的聲音,當即就是一喜。不過他面兒上依然不動聲色,見周璁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出去,便偏頭朝角落看了一眼。
周五江畢竟是個習武之人,他敏銳地聽見屋內似乎有人輕笑了一聲,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折騰的草木皆兵的周統領立馬回頭,“誰?!是誰笑了?!”
還不待他做出別的反應,只聽角落裏猛然傳來一聲長哨。
那是良齊吹的,與屋頂上他帶來的人約定好的暗號。
下一秒,周璁只覺面門上兩道寒光齊齊一閃。他本能地向後一躲,躲開了屋頂上落下的劍影。
随後,金棗和甲兆不由分手地直取他二人面門。周五江立馬伸出雙拳去擋,劍見劈在他特質的金屬護腕上,劈出了道道火星。
令小皇帝意外的是,周璁居然深藏不露。他身上的功夫淩厲迅疾,招招皆是內力雄厚。縱然甲兆功夫上乘,居然只與他戰了個平手。
一時間,寝宮內兵刃聲疊起,圍成一圈兒的禁軍全都愣住了。
驀地,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震天的喊,原來是徐晏青急中生智,面對禁軍大喊道,“周璁楊慎叛變!我等特奉聖命前來救駕!不知者無罪!爾等速速讓開!可饒你們不死!”
這一喊,對面禁軍頓時混亂了起來。
就在此刻,奔赴半天的楊慎也終于趕到了,見大勢不好,楊慎從懷裏掏出西、北兩塊虎符厲聲道,“徐晏青!你勾結沈氏罪婦謀害聖上妄圖奪權篡位!此時又大言不慚蠱惑軍心!你該當何罪!來人吶!給我拿下刺客徐氏父子!”
楊慎畢竟是兩朝帝師,素來與小皇帝感情甚篤,小皇帝對他一直禮遇有加。禁軍對于他,打心眼兒裏無條件信任,聽見這話,便收斂軍心,不再猶豫,再次與徐家的府兵戰成一處。
楊慎趁勢繞着一側趕進了寝宮,可他沒想到,寝宮內态勢更加混亂。
周五江雖然穩坐禁軍統領之位,但畢竟是周璁一手提拔起來的,身上的功夫并不紮實,在金棗手下走了沒幾招,便有些力不從心,招架不住了。
待楊慎一進入到寝宮中,周五江心緒一亂,手裏的招也跟着亂了起來。金棗順勢一個猛刺,劍尖捅入了他的左肩,血登時便噴湧而出。
周璁目眦欲裂,朝後面的禁軍大吼一聲,“動手!給我動手!殺了他!殺了小皇帝!誰取來他的人頭,賞金五千兩!!”
嘉仁帝臉色一變,他沒想到周璁居然狗急跳牆到這個地步。
重金之下,必有莽夫。幾名禁軍面面相觑,随後齊齊拔出了佩劍,猛地朝那位九五至尊砍去。
不遠處的金棗也急了,她手中劍招徒然加速,招招殺意橫生。周五江本就不敵,這一下更是捉襟見肘,只一瞬間,眼前似有寒光一閃,随即脖頸處一涼——
金棗的劍直直地穿透了他的脖子。
這位禁軍統領腳下一個踉跄,轟然倒地,氣絕身亡。
小皇帝這時也在死亡威脅中爆發出了驚人的反應,只見他左躲右閃,堪堪躲過了一個個襲來的長劍,金棗飛身向前,直接擋在了他面前,與那些禁軍鬥了起來。
楊慎怔在門口,為何這二人會在此地?!他們在,說明那人也在!
良齊.....良齊在哪兒?!
仿佛聽見了他心底的疑問,寝宮內一處角落裏緩緩走出一個人影。那人頭戴黑色兜帽,在一片寒光中泰然自若,甚至還朝楊慎輕輕笑了下。
只聽他自顧自地說道,“楊大人只不過出去傳了一趟,身上的紅斑居然盡數都消失了,可見大人此行,必有奇遇阿。”
楊慎向後撤了一步,“你在說什麽?”
外頭的喊殺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顯然,徐巍父子骁勇善戰,已經攻至門前了。
周璁此刻雖然也聽出了些許不對,但事态已經不容他多想了。
周首輔憤怒的吼着,“趕緊給我殺了他!”
什麽傳位诏書統統去他的吧!只要自己這個內閣首輔之位還在,事情無論黑白都由他說了算!
“陛下!!”徐巍突然渾身是血地沖了進來,周首輔說話落地有聲,讓剛沖進來的徐巍聽了個正着。
徐将軍身上傷口無數,正不停地向外冒着血,顯然外頭的戰況相當膠着,徐巍是拼了命才得以闖進來。
“周璁!你謀害聖上意圖謀反!死不足惜!”徐巍怒吼一聲,提劍便朝那些圍攻小皇帝的禁軍砍去。
見到他,小皇帝才算穩住了身形。
他大口大口喘着氣,身心俱疲地靠在牆邊,緊咬着牙關守衛着最後一絲皇家威嚴,卻絲毫沒料到身後一團陰影正緩緩朝他靠近。
周璁眼見大勢已去,雙目通紅,提起全身真氣用力一掌迎着甲兆的劍光拍了上去,不要命似的将甲兆逼退,随後直直地沖小皇帝襲來。
此刻正站在小皇帝身後的良齊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