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那遠在萬秦的王,其心昭然若揭。長兄的嘴唇動了動,但是沒有說什麽,次兄和李重榮并肩站着,懷玉不敢去看他們臉上的神色,不敢去聽陌生人接下來又說了什麽,甚至不敢去看父親。
可她最終還是擡起了頭,哀求似地盯着父親的臉。
“我知道了。”一聲無奈的嘆息,一個她最不願聽到又最是早有預料的一個答案。
懷玉感覺自己的魂靈一下子沉下去,她也沒心思再去管問,任由長兄懷璧拉着她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謝主隆恩”,她把臉深深埋下去,最後一次貼在故鄉的白雪之上。
雪冷得刺骨。
父親站在廊下,看着那個不知名姓的陌生男人近前,冷冰冰地拉起他的兒女,行禮,随後揚聲問道,
“若公子們和公主準備好了,我們能否就啓程呢?”他語調淡淡的,“上燈節要到了,我主很想有些小輩陪着他過節。”懷玉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懷梁在身後悄悄握住她的手。那些穿着銀甲的士兵聞聲圍攏過來,在黑色的正殿裏,他們的身影十分鮮豔。
懷玉僵硬地轉過身,她以為自己會動彈不得,但是她施施然地邁開了步子,當那來自萬秦的陌生使者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竟有餘力,在臉上留出不屑的一個輕笑。
她到底是北地的孩子,燕方的公主,北地冷峭的懸崖就是她的骨頭,北地淩淩的冰海在她的血脈裏流淌——懷玉能聽見那些雪花落在她身上,冰冷,高傲,說什麽也不肯被染上一分顏色。
“……等等!”父親突然喚住他們,懷玉的表情有了些微破碎,她停住了腳步,但是沒有回頭。
一點溫暖從身後裹上來——那是父親撤下了她肩上的狐裘披肩,把自己的狼鬃鬥篷圍在她身上。
懷玉還是沒有忍住,回過頭去,只看見一張仿佛是在一夕之間蒼老下去的臉:父親鎮定地注視着自己,神色并無異常,只有那只放在懷玉肩上顫抖不休的手出賣了他。可是當萬秦使者的目光投向此處的時候,他随即就平靜地收回了手去藏在衣底下,于是連這最後一點情感的表露也消失不見。面對自己的敵人,即便是輸,他也斷不會讓破綻顯露半分。
懷玉對着父親了然地點點頭,移開目光去向一起長大的玩伴告別,但是李明堂突然撂下的一句話讓她有些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重榮,你跟着去。”于是懷玉就眼睜睜地看着李重榮自動自覺站到她和懷梁身邊,側頭給了她一個明亮的微笑。一片寂靜之後父親的聲音第一個響起,
“東府,你這又是何必。”已經年過半百的男人背對着自己半生摯友悵然一嘆。
“重榮是公子近侍,公子去,他自然也要去。”
Advertisement
父親只是又悵悵嘆息了一回,懷玉以為他不會再攔阻了,但是那雙蒼老的眼睛裏忽而浮現出淩厲的光芒。
“不。”他吐出一個斬釘截鐵的字,沒有任何轉圜餘地,“就讓重榮留下。”懷玉怔怔看着忽然強硬起來的父親。重榮擡起頭向李明堂望了一眼,後者把頭點了點,他低下頭,嘴角不自覺地顫抖兩下。
萬秦來的大臣,正用嚴厲的眼光催促他們啓程。她的長兄已經走出幾步,卻忽然轉身折返,他握住了父親的手,低聲道,
“只能将他接回來了。”
“他”?懷玉不知長兄所說的究竟是誰,她甚至也沒聽見父王的回應,只看見長兄随即返身攜起自己的手。
走下城頭的時候,原本已經停了的大雪又開始鋪天蓋地向他們襲來,漫天的風雪尖銳地鳴叫着,如刀一般将庭院中直挺挺站着的那些枯竹吹得七零八落,懷璧,懷梁,懷玉在那些陌生士兵的簇擁下登上馬車,厚重的珠簾放下,風雪的呼號也便被阻隔在窗外逐漸減弱,馬車漸漸在大雪中變成一個小點,也沒入漫天的大雪,再也尋之不見。
懷玉的故鄉,也在那大雪之中漸至消隐了。只有十六歲的女孩望着逝去的故園,突然覺得自己被抛擲進了一個尚未可知的人世之中。
第 2 章
妹妹歪在他身上睡着,懷璧伸手拈着她一縷青絲,還有發間一股玉釵上垂下來的銀絲,黑與銀相互交織,襯得女孩的臉龐白皙,如同一張點了胭脂的素絹。她安祥地閉着眼睛,嘴角帶着一抹笑意,纖細的小手緊緊握住他鬥篷的一角,好像睡在一個渾然天成的世界,跟身外的萬事萬物沒有半點關系。
那樣的安詳讓懷璧心下少慰。
女孩輕輕一動,醒了。
似是呼應他心緒不寧。
“哥……?”懷玉伸出一只潔白如玉的小手,聲音含含糊糊還帶着些剛睡醒的鼻音,“你沒出去?”
懷璧替她圍了圍身上蓋着的狐裘,繼續把玩她的頭發,“我看入夜了,怕你睡着了掉下來磕着。”
“那二哥呢?”懷玉問道。
懷璧指了指外頭,從馬車簾幕裏隐隐透進一絲營火的光亮,還有人聲馬嘶和火焰燃燒發出的“噼啪”聲,“他在外頭跟着萬秦的士兵一起宿營。”
“就大哥疼我!”妹妹對他控訴,星辰一樣的眸子閃了閃——出身北地的孩子多少都有點附佘的異族血統,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宛如琥珀,她用一只小手抓緊了懷璧蓋在她身上的鬥篷,翻身想要坐起來。懷璧趕忙用手按住她,不叫她亂動,
“仔細弄壞了頭發。”
他的小妹妹不依不饒,活像個恃寵而驕的小無賴,“弄壞了,你給我梳就是了。”懷璧裝作無奈嘆了口氣,着手撫過懷玉已經散了一多半的鬓發和那股将掉不掉的玉釵,“罷了罷了。”
他眉眼間也遍染笑意,“你起來,我給你重新梳。”
于是她就點點頭,乖巧地爬起來用厚實的狐裘把自己裹成一個火紅的小毛團,同時伸手拔下發間那股玉釵交在懷璧手裏,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小鹿似輕巧地望着他,帶着笑意。
懷璧撂下身邊的玉釵,細心地為她垂鬟分肖,在發尾又添一枚精巧至極的金飾,這才把玉釵拾起,再為她束好剩下的頭發。
懷玉轉了轉頭,發尾金珠相撞,一串晶瑩的脆響。
“大哥你綁了個什麽?”懷玉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那枚晃來晃去的小金珠子。
懷璧把她從懷裏解放出來,笑道,“你輕些,那是重榮上次随次父去楚庭,我央他帶來的金菡萏,本來預備你生辰那日拿出來要用的。”
“那怎麽今天拿出來?”懷玉小心翼翼地撥弄着指尖小小的荷花苞,楚庭金雕手藝無比精巧,在那荷蕊初露的一點,還旋飾有伯藍和拔以族出産的瑪瑙白玉。
懷璧摸了摸她的頭,“秦王召我們上京為質,我怕你心裏過不去。”
這話一出,懷玉也怔了,臉上的笑意還沒凝固,眼睛紅了半圈,她不說話,坐着一動不動,任由那領父親親自為她披上的皮裘散落在身側。看起來失魂落魄,懷璧想要出言安慰。
但是懷玉忽而搖了搖他的手,輕聲道,“好啦,召都召了,我過不去又能怎樣?”
她臉上展開一抹諷刺笑意,在那一刻,懷璧覺得自己的小妹妹仿佛是消失了,剩下在他眼前的,只有燕方高貴不可企及的公主,
“天家難道殺了我們不成?”
“那倒不會。”懷璧明知她是裝的,卻也不拆穿,只一徑陪着她笑:就把你的面具戴起來吧,我的小妹妹。他心裏想着,在那個遙遠的,滿是敵人的地方,我們确乎是需要一些面具的。
可是懷玉那樣的神情随即消失了,笑容終于重新回到她臉上。懷璧心下終也少松,他伸出只手把妹妹重新親昵地圈在懷裏,懷玉仰着小臉,側耳細聽外面的聲息。
人聲,馬鳴,
“多半是在造火取飯了……”懷玉坐了一陣似乎又有些倦意,長長打了個哈欠歪在他肩上,“外面什麽東西在響?”
“嗯?”懷璧也細細去聽,果然有些不尋常的聲音,清脆如玉,但是嘈雜不停,像是……響鈴混着馬蹄聲。
懷璧掀開了簾子,外頭舉火正盛,卻絲毫不像要取火紮營的架勢,萬秦的行伍裏有些騷動,應是也聽見了這異響。懷璧将頭探出去四下張望,只看見連營火把錯落,滿地鈴聲震天價響起來,紅鬃寶馬遠遠近近把他們圍得嚴實,馬蹄紛亂地踏在雪地上,也是清脆有聲。
他伸手将簾子一掀,低聲喊弟弟的表字,“不移?”
“哥。”懷梁勒馬近前,他沒帶兵器,只按着腰間一柄随身佩劍,懷璧在他眼睛裏也看見盡是緊張戒備。
懷璧指了指,“外頭怎麽了?”
“是附佘的女騎兵。”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