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梁答道,依舊盯着遠處舉火的方向,“這一回來得兇險,想是南方蠻子不曉事,走到紅玉附佘的路岔上。”話未說完,懷梁卻忽然将手中劍半拔出鞘,
“什麽人?!”看清眼前人之後懷璧覺出弟弟的身子明顯一僵,眼底随即滿是嫌憎,但是懷梁壓下眼底情緒,淡淡回道,“得罪了,不知岳相有何指授?”
那一日來接他們,向他們的父王宣讀聖旨的冷面陌生人,竟是當今丞相岳方成,最開始懷璧只當是傳訛,又或是自己聽錯了,他心下原也明白能夠奉旨接質子進京的人,必然深得信任,來頭非小,只是他也未曾想過這人竟是當今秦王的左右手,跟着他打下江山。
如此,即便他無論如何做不來谄媚形容,表面也不得不低頭三分,這讓擔心他的懷璧不由得松了口氣,虧得他平素冷淡,如今倒不顯突兀。
所幸岳方成不計較他的冷淡,雖然表情漠然,說話倒還算和氣,
“公子們和公主久居塞北,可知道如今外邊這些女騎兵是何來頭?”
“女騎兵?”懷梁未及答話,懷玉已經把簾子一掀,伸長了脖子往外看:那些紅鬃寶馬之上沒一個男子,全都是身材婀娜面容各異的妙齡少女,一身鮮烈的胡地紅錦裹着禦寒的皮裘,各執火把,彎刀,強弓勁弩,白茫茫的雪地上,憑空像是滾起一團團烈火,燒得燦爛,攝人心魄。
擔心妹妹安危,懷璧一把将她撈回車裏去,他看見懷梁松了口氣,眼中浮起贊許之意,向着自己點了點頭,然後便轉過身去回答岳方成的問題,
“那是附佘的胡女,住在雪山以北,擁可麗藍城為王都,游牧為生,逐水草而居,分為共分兩族十二氏:白袍者,稱白玉附佘,穿紅袍的,稱紅玉附佘,麾下帶甲數萬,多是女子領兵,其民通治玉,時以販玉器首飾,牛羊好馬為生,紅玉附佘的這一族,離北地相當近……”
他嘴角無聲無息地挑了挑,“莫不是你們的人領岔了道。”
但是懷璧卻分明聽見他的聲音中另有一種陌生的情感,似乎摻雜了無奈;他的手指輕輕地,有節奏地點在腰間的長劍“鎮聲”上,似乎在期待着什麽,不似抱怨,卻像是早有預料。
懷璧将身錯過岳方成的肩膀去望一望,陣仗甚大,怕是有将近三百騎;他再回頭看一眼萬秦護送的車馬隊伍。
也就不到百五十人,且沒有騎兵,都是步兵——除了附佘,天下再無出産戰馬之地了。
他看見弟弟嘴角挑得更甚,他秉性冷淡,這個表情算是罕見。
直到聽見岳方成問,“若北地人碰上這紅玉附佘,多是怎麽辦的呢?”
懷梁道,“這冒犯的就大了,要是平民商旅,那沒辦法,也只得給他們錢,要多少給多少。他們自有王都國法,不伏我們的管,殺個把人也不鮮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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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未及聽見岳方成究竟是怎麽回答的,他只聽見夜色裏突然響起一聲少女的驚叫,“懷梁?!怎麽是你?”
懷梁一直繃着的聲弦忽然放松下來,清朗的聲音輕悠悠地飄開——他叫了那女孩的名字,
“……白錦錦。”
懷璧從未聽過他對旁人用這種口氣說話,無奈,卻也帶着一點恐怕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縱容……不過,紅玉附佘和他們不應該是死敵:紅玉附佘進重山關擾掠,北地便率步兵和戰犬驅逐,如此以往,從未停過。
懷璧随即想到,或許這正是弟弟認識這位附佘女孩的原因,更何況,這樣的事情不管是在紅玉附佘和燕方境內都不鮮見。
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的北方少年少女都是一雙淺金色或是琥珀色的眼睛。
于是懷壁帶着了然,一邊把玩小妹垂在肩上的金菡萏,一邊帶着微笑繼續傾聽外頭的動靜。但是外面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很低很低的絮語,這讓他多少有點失望。懷玉不明所以,但還是眨着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靜靜陪着他聽。
又過了一會兒,懷璧聽見少女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在寂靜的夜色中高高揚起,清脆如鈴。
“你們都讓開!”
她的話音落下的時候,馬車真的緩緩動了起來,懷梁依舊伴在他們身側縱馬而過,腰背挺得很直,懷璧從那雙眼睛裏看不出絲毫端倪。但是少女忽然又在他身後尖聲喊了一句,
“懷梁!你什麽時候回來?”
那堅決地踏在地上的馬蹄終于斷了一下,懷梁帶回馬頭,也轉身沉聲道,“很快。”
緊接着馬蹄聲漸遠了,燕方地界,夜晚黑得如墨,懷璧只看見騎着駿馬的美麗少女漸次遠去,又走了幾步就看不見了,只有她腳踝上一副金鈴閃着微光。
“小情人?”懷璧把半個腦袋探出外面去,歪着頭調侃懷梁。他素來沉穩安靜的弟弟卻搖搖頭,嘆口氣,“不如說是大麻煩……”然後在聽見長兄的笑聲時回頭佯裝憤怒地瞪着他。
這段小插曲稍微削減了旅途中的屈辱和沉郁,馬車向前碌碌前進,此後的事,尚無人可知。
第 3 章
夜寂靜,腳步聲碎。
空蕩蕩的街上只有幾盞風燈沒精打采地晃來晃去,像一只只垂死的手在風中胡亂抓撓,秦安不比北地,雖然已是深秋,可枝頭枯葉尚未落盡,街上不見一片雪花,只是一片青幽幽的石板,任由燈的影子在其上亂晃。此刻已入人定,除去妓館、宿店這一類之外,沒有其他的商鋪開着。街上靜悄悄地,只能偶爾聽見幾聲細細的管弦絲竹,和驚寒夜醒的烏鴉撲棱翅膀的聲音。
懷璧低着頭看身邊的弟弟和妹妹,懷玉有了些倦色,懷梁精神還好,可是他向來不常笑,神色此刻也不見輕松。
他弟弟出生的時候接連下了十四天的大雪,天透着紅,滿野地裏除了白沒有一絲其他的顏色。嬷嬷給他小字“雪生”,他長大了也不常在外人面前有多餘的表情,總是嚴肅冷峻,倒真有幾分像是雪生的孩子。唯有跟自家兄妹玩笑的時候,才能看出幾分小孩的樣子。
萬秦的士兵早在城門口就換了下去,只剩下幾個侍者步行跟在馬車左右,所幸馬跑累了,即便是步行也跟得上。那些侍者一個個都板着張臉,沒有人答話,懷璧只得又問了一遍。這回終于有人低低應了他一聲是。他嘆口氣,看見懷玉眼裏露出受了屈辱的表情,懷梁依舊直挺挺坐在他身邊,五官像是灌了鉛釘死在模子裏。
他拍了拍小妹妹,安慰她,“一會兒就好了,不論如何,總得安排我們先住下。”
再走一陣便入內城,黑色盔甲的侍衛為他們打開一扇沉重的鐵門,星星點點的一些燈火自城牆之後冒了出來,有些固定在一個地方跳動着,另一些,在內城宮室之內游移不定,如同鬼火。
在一處偏宅,馬車終于停下,也不待懷璧說一句話,那些仆人們就開始把他們少得可憐的行李從馬車上往下搬,懷梁意識到他們是徹徹底底沒将兄妹三人放在眼裏,可天色既晚,他們更實在犯不着跟下人計較。
他正要下車入內的時候卻忽然被一只橫出來的手刺斜裏攔住,“王上要公子們和公主即刻觐見,耽誤不得。”
懷璧抿了抿嘴角,好脾氣如他也不得不努力壓下怒氣,“我們新到,可否容些時間安頓下來?”
“陛下要諸位即刻觐見。”那侍者只是板着臉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透過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懷璧似乎看見派遣他發號施令的那個人——執天下牛耳的秦王。
一樣的高高在上,面無表情,他不憎恨他們,只是沒把他們放在心上。他命他的宰相當着他們的面扯去燕方大旗,把那泅海的蒼鷹踏落在地上沾滿雪泥,仿佛這些戰敗的公子公主與他而言不過是一些無知無覺的木石死物,随他心意放在棋盤左右權充籌碼。
于是懷壁端端擡了擡手,深煙色的袖子在夜色裏晃過一道暗影。他按了一下車窗雕花的框,“知道了,就去。”
他授意弟弟把他們的已經要睡着的小妹妹拍醒,看着那張精致白皙的小臉上露出不悅神色,安慰道,“忍一忍就好了。”
在無盡的深夜裏只有王宮還醒着,殷紅的龍頭蠟燭一路通到正殿深處,執掌天下的人就坐在那燭光的深處,他年過半百,但目光炯炯。
一個年輕人侍坐在他身側,眉眼和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有五分相似,只是更精致柔和些,且臉色蒼白,如有隐疾。一同坐着的,還有他們早已認識的岳方成。
他看見北方的兩位公子和一位公主,都恭恭敬敬站立在階下的時候,沖他們點了點頭,示意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