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公子也想念家鄉麽?”
“這話說得,那山地潮濕,家父的老寒腿每到陰天下雨就要發作,好容易在秦安住了這些年,好酒好肉,萬事不到心頭,他樂還來不及。我自然更是願意在這兒留着,束馬城外鬥酒萬錢,想什麽守江呢?”
姬卿尺大笑,整衣飄然而去。
第 8 章
容落來得很快,那一日他并不只是随口向自己一說。懷玉這樣想時,即将為她丈夫的陌生人已經站在了她的門前。
他在這裏也是一派泰然自若,眸子沉靜,指使着侍女和小奴們來來回回搬東西的時候,舉動之間沒有絲毫不自然。
懷玉就在中庭站着,可是她甚至不覺得容落看見了自己。
她往前幾步把自己送到容落面前,開口,“按北地的規矩,未成婚之時新人是不能相見的。”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可是那樣一個冷淡而我行我素的人,又怎麽可能因一句話就轉身回去。
更何況,她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縱然不喜歡他,為了燕方,自己即便是做戲也要做到底。
如她所想,容落只是轉過身看了她一眼。
“結親之禮未定,現在還沒有這麽大的講究。”他負手立在懷玉面前,自作主張地說。
“父王聽說你們這的下人粗笨,特意讓我挑幾個手腳伶俐,聽使喚的送過來。八個做活兒的小奴和使女已經叫人安排下去了,父王讓我給你們住處挑些玩物擺設,我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麽,就撿了些新的好的送來……你們預備貼身伺候的奴才我也挑了兩個。”
他向身側使了個眼色,便有一個女侍和一個小奴從他身邊跟着的下人裏走出來。
那一男一女都年方十四五上下,模樣生得極好,只是女孩的眼神太冷淡些,雖然一雙黑色眸子垂着不語,并無絲毫不敬的表現,可看人的時候總有種漫不經心的傲氣,竟跟她主子頗有幾分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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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眉眼非常妍麗,雌雄莫辯,穿着嫩黃色的紗衫,溫順得像一朵未張花瓣的花。
“這原是我府裏管事的宮女,只是我平常用不着那麽多人伺候,就讓她留在你這兒吧,幹活手腳也幹淨,免了你們再從頭教她的功夫。”
容落又指了指那另外的一個男孩,“他原來也是跟着我的,這麽些年一直盡心盡力,你哥哥們那裏缺人手,留着做個小奴倒好,他是當年掖溪選進來的。”
“明白了。”懷玉剛一點頭,那女侍便自動自覺地站到了她身後。
懷玉勉強笑道,“果然是聰明伶俐,有眼色的,不知大殿下平日裏都是怎麽稱呼他們的?不如也告訴我,我好照着樣子。”
“那使女是添香,男孩兒名字重了我的字,故而只留了姓叫鳳兒”
容落眼波一轉,那少年也站了過去,只是極有分寸地站在離懷玉很遠的地方,不肯進前來,他神色規矩許多,甚至有些怯怯的,懷玉注意到他一開始就站得離容落頗遠,像是怕他。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後還是容落提點了一句,“公主,按規矩,宮裏賜了東西,哪怕是侍女下人,也是要去回謝的。”
懷玉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多謝大殿下提醒了,等我遣個人回去報給哥哥知道,立刻就去。”
“那我就在這裏等着,父王特意說了要你我二人同去。”許是看到她臉上微微驚訝之色,容落湊近她壓低了聲音,刻意避着宮人們。
“公主不喜歡我,我心裏知道。不過父王既然給你我二人指了婚,為的就是燕方與萬秦再無戰端,要為了這個,這戲我們也少不得作下去……公主自己心裏想必也清楚,既然生在王家女兒,嫁給誰這件事情,到底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他全程語氣沉靜,沒有波瀾,倒像是真心實意的勸告。
“不勞大殿下費心,這戲我自然會陪着做足了。”懷玉拂袖,波瀾不興的眼眸掃過容落身邊,接着,她便向他們身後傳來腳步聲的地方看過去。
“灣兒。”懷璧兩三步走到她身邊,倒像是怕誰欺負了她,“怎麽站在大風地裏?”
“要換了在燕方,別說大風地,就連雪地裏不也站了,幾時又這樣嬌貴起來?”懷玉對長兄展開笑意。
“還說站雪地裏,弄出多少病來?”懷梁不鹹不淡地數落她一句,而容落臉色無虞。
燕方的懷玉在他心裏不過是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除此之外與他沒有任何關聯,而對懷玉來說也同樣如此。兩位兄長向他見了君臣之禮,懷玉也把容落剛才說過的話轉述一遍。
懷梁沉默不語,唯懷璧點了點頭,輕輕拉過她,低聲叫了她的乳名,“灣兒你去吧。”
懷玉便一路跟在容落身邊穿過禦花園,在他們身邊,侍女紛紛退到很遠的地方,懷玉想着,那大抵也是秦王吩咐過的,旁的不論,單他唯獨要容落和懷玉兩人一起回謝這件事上,就能看出來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此時天已是初冬時節,滿園中奇花異草都已落盡,獨有玉香球一種花還不畏寒冷地開着,花瓣邊上已經有些焦黃色,但是開花的聲勢極大,幾乎看不到底下的葉梗和花莖。
懷玉一時看得有些癡迷,不過幾步遠容落已經注意到她落在後頭。
他放慢腳步,開口正欲說什麽,一個清脆的童音突然冒了出來。
“兄長!”至多不過十歲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兄長去了哪裏?”
他一下撞進容落懷裏,後者極順手地抱他起來,輕輕捏着那粉雕玉琢的小臉蛋,像是在逗弄一個小寵物。
“蕭木最近又碰上什麽好玩的,怎麽許久也不來兄長這裏,莫不是把我給忘了?”
男孩兒聽聞兄長的話,攥緊了小拳頭一個勁兒搖頭,仿佛是深怕他誤會自己。容落抱着他往花園深處走,淺淺笑着。
懷玉側頭打量着這對兄弟,冷不防自那花叢中忽然又鑽出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奴才來。
他看上去大約六十幾歲,鬓發已經全白,一只眼只剩下眼白,另一只眼睛則渾濁如同死魚的鱗片,臉上皺紋也如同刀刻斧鑿,更顯得整個人奇醜無比。他口中胡言亂話着懷玉聽不懂的一些模糊字句,時而雙眉皺緊,仿佛怒罵,時而又喜笑顏開,顯然神智也不大清醒。
他突然撲出來,懷玉不由向後退了兩步。
所幸他雖然瘋,卻并未出手傷人,只是将那張令人嫌惡的臉貼在潔白的花瓣上,嘴裏喃喃念叨着什麽。
“這是什麽人?”懷玉吃了一驚,而容落不為所動,聽見她問,皺起眉頭,
“那是宮裏的舊臣,都叫他銅人兒,聽說是中年之際死了老婆女兒,就此瘋了。我父王憐惜他,才把他留在宮裏,他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想必你也是見過的。”
男人向身邊冷冷一掃,厲聲道,“展雪!”
白衣的少年便走出來,低低回了一聲“是”
這是個帶劍的年輕侍衛,容落身邊的仆從皆穿着素樸,他也毫不例外是一身白衣,眉眼幹淨得纖塵不染。
容落看着他,眉宇間卻滿是嫌惡,
“還不快把你父親帶走,在這裏驚擾公主!”
展雪便走過去,輕輕扯住他的袖子低聲勸道,“我們走吧,父親。”
老人完全不買他的帳,一徑用幹枯的老手搓着潔白輕柔的花瓣,黝黑的皮膚和白色的花襯在一起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懷玉也知道以貌取人不妥,可是這畫面卻還是使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煩躁。
那醜陋瘋癫的老奴幾步掙脫了展雪的扶持跑到他們近前來,甚至伸手想要拉扯容落的衣裳。
後者蒼白的臉頓時因怒意染上一抹血色。
“把他拉下去,別留在這裏髒了眼睛!”容落折衣避開那個蹒跚的中年男人,蹙着眉向展雪又吼了一聲,侍衛的臉頰已經染滿屈辱的紅色,卻冷不防男人黝黑的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在那身白衣上留下幾個明顯的印子。
懷玉,則并不像容落表現出來的那樣嫌惡。也許一開始看見那副醜陋的臉時她确受了些驚吓,但此刻,老奴癡傻癫狂的模樣讓她生出一些憐憫之情。
“銅人兒”的年紀或許并沒有他看上去那麽大,只是被瘋癫摧殘得不成樣子了。懷玉看一眼展雪——他也就跟自己的二哥年紀仿佛。
老奴抓緊了展雪的衣角,嘴裏含糊不清的叨念着什麽,懷玉忍不住側耳去聽,果然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兩個字來,“銅兒……銅,銅兒……”說到了那兩個字的時候,他僅剩的那只渾濁的眼睛裏似有光彩,仿佛這兩個字就價值千金。
成功吸引他的注意力之後,展雪卻像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