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錦捧上一只銀盤,都擱在一處,叫她檢看。

懷玉翻看再三,終于确定,是少了那只金菡萏無疑了。她心裏登時便是一沉——她一向很少戴金飾,唯有一只這些天裏常常帶着,便是長兄給她的那金菡萏。是她如今在這深宮裏唯一的念想了。

她想到這裏,一天所受的委屈都湧上來,頭發也顧不上挽,兩串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她袖子去捂着,須臾袖子也沾濕了一大半。

添香從旁勸道,“這大冷天的,公主小心哭壞了身子……您來的時候那件釵還在,想是丢在宮裏哪處了。您如今先歇息,等平明了差人報給大殿下,問問他從行有沒有見着的。”

懷玉坐着掉了會兒眼淚,便站起來。添香忙問道,“天黑了,又是慎聲節裏,您這是往哪兒去?”

“那金釵是我長兄所贈,萬不敢丢。雖天晚了,也只得往大殿下那裏走一趟。”

添香奉錦兩女又勸了一回,終于也沒有勸住。只得換了油絹輕轎兒,喚進兩個年輕有力的轎夫擡着,一步一滑地往東宮明德殿而去了。

這正是秦安除夕之前的最後一個節令,持續兩天,號為“慎聲”。慎聲節中,上至秦王,下至庶人,全民都要“慎聲”而藏,絕煙火,斷水食。

此時已經入夜,宮殿內外都未掌燈,只零星有些俗名為“鎖扣”,預先澆鑄成各式怪獸的小燭燈,蹲踞在各個避風的角落裏,閃爍着幽綠色的火苗。懷玉掀起轎簾往外看去,只覺得這些樣式新奇取巧的小燭燈格外玲珑,在黑夜中,又有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她趕忙放下簾子,心裏突突地跳個不停。

懷玉在明德殿下了轎,添香奉錦兩旁侍候,展雪走上來接着,卻跟他們說容落鎖了正殿,一概不許人進。懷玉只道自己來尋失物,白衣劍客躊躇一陣,

“既然是公主着急要找東西,我們也不敢攔着。只是怕要勞您一人進去了。”

展雪又解釋道,“大殿下一向禦下嚴謹,他的命令,我們絕不敢不遵,說是不要人進去侍候,就一個人都不敢進去的。”

添香、奉錦二人也緊緊閉了嘴,避貓兒鼠似地不出聲,懷玉不好難為她們,只能在心中無聲地嘆着氣,獨自一人走了進去。滿室燈火搖曳。整個大殿裏幾乎沒一個人,空空蕩蕩讓人心慌。懷玉一路走過去,也只聽見自己的腳步在寂靜的大殿中回響。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終于看見影影綽綽的光亮。沒多想,推開門便走進內殿。

第 10 章

幾支“鎖扣”小燈點在容落的房間一角,滿室的陳設都半新不舊,一張小幾上擺着大堆前朝經典,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盡都是一些策士論,還有幾部先人著錄的醫書和藥方子。一壺倒出來的酽茶已涼得沒有一絲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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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的窗前落着一副雲灰的绫紗簾子,屋子裏沒有一件多餘的玩物擺設——幾乎比北方兩位公子的房間還要樸素。

唯獨床腳小茶幾上銀瓶裏擺着一支梅花,屋裏冷得像是雪窖一般,卻并未關窗,随着窗口透進來細碎的雪,紛紛落在桌上。

容落就坐在那幅簾子下讀書,屋子裏極陰冷,昏暗的光線便襯得他身形愈發清瘦。懷玉在剛剛進門的地方站了許久,她欲舉步前行,那副薄如蟬翼的紗簾之下突然傳來一連串的嗆咳聲。

懷玉吓得抖了一抖。

容落一手按住胸口,努力壓抑着氣喘,同時努力彎下腰去撿他落在地上的那一卷書。

燈火在地上映出了懷玉的影子,容落一怔,揚手重重地将手裏剛撿起來的那卷書砸在地上,

“人都死了嗎?!我告訴過你們都在外頭候着!”

緊接着,那尾音又無力地低垂下去,被淹進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中。

懷玉站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兒,只聽得容落的咳嗽聲突然停了下來,紗簾掩映中那個清瘦的身影歪倒在軟塌上不再動彈。

懷玉心裏一跳,她連忙走上去,看見他閉着眼睛微微發喘,一張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唯有臉頰有一抹病态的殷紅。

她大着膽子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在他面前不到一寸的距離被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之大,讓懷玉禁不住吃痛叫了一聲。

聽見她的聲音,容落才稍稍睜了眼,他的眉頭蹙起來,過了一陣卻又了然地松開,他伸手想要去夠小幾旁邊的暗屜,卻有好幾次連手都沒擡起來就無力地摔下去。容落沉默地收回手,閉着眼睛歇了一會兒,緩緩道,“你是來找你那只發釵麽?”

懷玉并沒起身,“我去給你叫人過來?”

容落卻搖了搖頭,蒼白的臉色軟化了原本冷漠的表情,陰鸷的眼神也埋藏在睫毛下看不見了,他聲音因為虛弱放得極低,懷玉要盡力湊上去才能聽見他在說什麽。

“不用了,常有的事,別去驚擾父王。”

他又歇過一口氣,搖搖晃晃地撐起身體,扶着軟塌站起來。懷玉伸手要摻他卻被推開,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容落剛直起腰來就無力地摔回墊子裏去,懷玉終于還是伸手攔了一把,這才讓他不致摔倒。

看着這位一向強硬的王長子如此無措,她心中頗有幾分不忍,便開口道,“你要什麽東西,我去給你拿。”

容落緩慢地眨着眼睛,努力分辨着她話中的善意,良久,他才緩緩垂下頭去,給她指了個方向,“那裏是我平日吃的藥,還煩勞你替我取過來。”

懷玉依言去了,取回來交在他手裏,桌上的茶早已涼透,她四下望望,一時卻也找不到人來添熱水,更不用說容落一直緊緊盯着她,臉上透出拒絕神色。

她只好為他倒了一杯冷茶,看着他把藥吃下去,臉上雖然不改痛苦之色,緊皺的眉頭卻漸漸松開。

喝了藥,她便扶他一把。容落重新回到那方軟榻上躺着歇息,閉着眼睛對她輕聲道,“你是來找那枚金菡萏……?那個我撿着了,就在小幾上的暗格裏,你若還要的話,就拿走罷。”

說這句話時他眼睛沒有睜開,語調淡薄,嘴唇也抿着,似乎依舊壓抑着痛苦,睫毛在眼睑下投入一片陰影,讓雙頰更顯清瘦,落在軟塌邊的手腕幾乎不盈一握。

懷玉拉開暗格,果然看見長兄贈他的金釵正躺在裏面發着光,她緊緊将那精巧的小東西握在手心,轉過身看見容落的頭已經向一邊歪過去,眼睛睜着,靜靜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大雪。

她走過去伸手替他把窗戶關嚴,低聲道,“你這樣的身體,偏躺在這裏吹冷風,還要命不要?”

容落喘着休息,過了良久才風馬牛不相及地回,“今天的事情,還請公主不要對外人提起。”

他又掩了口唇低聲咳了一會兒,懷玉往他手裏塞了杯茶給他潤喉嚨,他也只抿了一口,道,“要是我在這宮裏失了勢……你跟我成婚就沒意義了。”

“我知道,我不說就是了。”懷玉抽走他手中的杯子,剛剛湧起的一點憐憫被他這番話盡數噎了回去,她想了想又問道,“你病成這樣,陛下也不知道嗎?”

“這本就不是什麽要緊的病……不過娘胎裏帶來一點不足,陰君若想收我,我早死了,還用得着等到現在?……今天又是慎聲節,舉宮上下也沒多少人守着,傳不到父王耳朵裏去。”

容落順過氣來,放下手裏的茶杯,眼睛裏壓抑着一抹銳利的光,“是我不叫他知道的,我特意囑咐過底下人瞞着他。”

他靜靜看着懷玉,即便是說謊也面不改色,“父王國事勞頓,我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何必要讓他操心。”

懷玉有些畏懼他眼睛裏的光,後退一步卻踩上了方才他落在地上的那卷書,踉跄了一下,只聽得容落輕輕笑了一聲,

“不過,我本以為公主終究還是北地的女兒,骨子裏雪一樣的冷,不想竟有一副好心腸,我這病,平日裏旁人躲還來不及,父王就從不叫王弟到我這兒來……今日卻要多謝你了。”

他笑起來真是好看,容落的面貌原就柔和,本應當是宜笑的模樣,只可惜他素來冷淡,如今即便是這樣帶着感激的笑,也迅速被他日常的漠然撫平淹沒。

他随手拾起那卷書對懷玉擺了擺,“你回去罷,天晚了,我們還沒真正成親,我這裏留你不妥。”

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臉上仍是一灘鮮血般紅,可喜精神好些,他一推開門,冷風便混着朔雪倒灌進來,險些又把他吹了一個趔趄,

“展雪!”他揚聲向外喊了一句,懷玉想着他原該就在門外侍候,因為自己進來的時候,便是他引路的。但是門外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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