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鎮靜篤定,與他手中劍一樣是神華內斂。她的兄長懷梁嘴角亦有一絲笑意浮現,只是深潭眸子依舊古井無波,在他身側是燕方古劍“鎮聲”,已然出鞘,鎏金文在大太陽地裏明晃晃耀的人眼睛發疼。

懷玉捏緊了自己袖子裏的一塊手帕。容落看了她一眼,輕聲嘆道,

“公主無憂,展雪是宮裏侍衛的孩子,從小跟着我長起來的,比我就小五歲。也虧得性子好,這麽些年來才跟住了我。這演武不過是禮制,他手底下有分寸,不會傷了懷梁公子的。”

懷玉聽了他最後一句話,忽而轉過他的方向,揚眉笑道,“誰傷了誰,可不一定。”

容落亦笑,原先滞重的空氣都被驅散了些許,“不如我們坐在這裏,一看便知。”

展雪立于校場之中,沉穩地注視着自己的兄長。他等着懷梁先起劍勢

——不論是按主客論,又或是按尊卑論,都原該如此。但懷玉總覺他雖只是站在那裏,卻有種迫人的氣勢,隐而不發只是加重了這種氛圍。

懷梁側劍出鞘,劍光如一段寒水,在他臉上晃過極冷的幻影。他的劍裏殺意極重,沒有多少花招。

這也不奇怪,兄長的劍本就是殺人之劍。是戰場上練出來的。

懷玉一時沒繃住,她的得意便在嘴角留下小小的笑渦。可一轉頭正好對上容落的目光。

原本臉色平淡,似事不關己的男人竟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的方向。看見她看過來,立即扭頭過去。

少女笑得更暢快,心裏又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激動,或許為她窺探了一個男人的秘密,這人表面上風平浪靜,可卻心口不一。

容落不看她,目光直視前方,輕咳了一聲,

“好好看。”

懷玉不置可否挑了挑眉頭。她再轉過頭去,驚覺演武場上兩人兔起鹘落已經交手十幾招。

展雪亦用劍,可風格卻與二哥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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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二哥是殺人之劍的話,那麽展雪……展雪……

她緊盯着那個身影,搜腸刮肚:必須有另一個詞來形容他。但最後,懷玉終于懊惱地發現,

展雪的劍,就單單只是劍而已。

是的,這是她能找出來最貼切的形容。展雪的劍,只是劍本身,不帶一絲情緒。懷梁之劍,大起大落,起就是大阖大動,落就是勢卷八方,與他沉默而果決的性格頗為相似。

而展雪不然,他劍法極致精巧,幾乎滴水不漏。

懷梁的劍鋒猛地向他正面襲來,他只輕輕一側讓過那如野火般的勢頭,手中薄刃一振,起勢輕盈。

流水行雲,十步一殺。

懷玉有些驚訝地擡袖掩口,容落在一邊勸解,可語氣不鹹不淡,也不知道有幾分是真心,

“公主無憂,不會傷了公子便是。”

懷玉卻不免有幾分好奇,“此人劍法極其出衆,不知大殿下從哪裏尋來他在身邊?”

“出衆?”容落反問一句。

懷玉才恍覺眼前這男人怕果真一點武藝不通,以至于這樣的稀世劍客,在眼前他也辨不出來。

她就湊過去,壓低了聲音,“他劍法極為精巧,天下少有。就剛剛那一劍,若換了旁人,是只有躲的份兒的,可他不單能躲開,甚至還能瞅着空兒出一劍,可謂是相當不凡。”

她說話間忽然覺得容落好似有些不自在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為避人眼光湊得他很近,兩人幾乎是頭挨着頭說話。

她急忙要退開,容落沉吟一下,又道無妨。他看着懷玉微紅的臉頰,又小聲解釋,

“我不通武藝,這些東西也不大明白。公主要是願意,可以多給我講講。”

這句突如其來的示好讓懷玉一時無措,她又細細看了看容落的臉,那張端秀面容如今卸去了面具,顯出很柔和的俊美來。

最起碼此刻,他真心實意地看着她,顯出一個青年人的模樣。

也許他并沒有看上去那麽冷漠無情。懷玉想,又走了神回憶起那夜他在宮中,孤身一人躺在窗下的模樣。

他是故意要做出這個樣子,只是因為命運待他也過薄了點。懷玉心裏不由得升起對他的一點憐惜。

“好。”

她點點頭,更近地向着他的方向靠過去,真的低聲跟他說起小話兒來。餘光掃見兄長驚訝的眼光,秦王嚴酷而冷漠的眼光。

她只教了幾句,容落也明白大概,甚至于能跟她說得有來有回了。兩人一邊看,一邊又評點着比劍的來勢,以至于宮人長長喊出“點到為止”四字的時候,兩人還有點意猶未盡。

“請——射花球——”場邊,宮人又一板一眼地開腔。這懷玉是知道的,附佘王後早已經教過了她。

演武禮的最後一部分,便是新人同時開弓放箭,射中高高懸挂的花球。

懷玉站起身來,容落卻坐着未動。少女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容落擺了擺手,“我總病着,手不穩當,要射不中的話,倒惹父王生氣。父王就也安排展雪替我了。”

他跟懷玉說這話時,表情中有些歉意,

“得罪公主了。”

可在他父親看來的時候,他卻忽然收斂了那樣溫柔的表情,懷玉所熟知的那個冷漠的容落又回來了,甚至臉上還帶着幾分嘲諷,不知是在笑他自己,還是笑些別的什麽。

“那麽……你自己呢?”懷玉忽然問道。

容落錯愕地仰頭看着她。

“你願意親手射下那花球,證明自己願意娶我為妻嗎?”她用一種清澄的嗓音問容落。

容落愣了一陣,又苦笑道,“我自己不願意公主受這樣的委屈。”

“那就跟我來。”懷玉堅定地說。

容落先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了很長很長的一刻,嘴角漸漸彎起來一個幾乎是美麗的弧度。

秦王看向兒子這裏的目光愈來愈不耐煩。

“跟我來。”懷玉就把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容落慢慢站起身來,将自己的手交在她的手中。

懷玉背棄了其他人的目光,堂而王之地牽着他走下了演武場。她接過宮人手中的長弓将箭搭在了弦上。

花球離二人不遠,要射中也不難——可見這究竟是個儀式。

宮人又奉上一條錦帶,恭恭敬敬半跪下來系上了她的小袖。懷玉将胳臂端平,開弓後穩穩松手,正中半空中懸挂的那一枚花球。

她将長弓遞給容落。後者接了,眼中仍有些猶疑色彩。

懷玉伸手一推他,催促道 “快去吧。”

這回容落再不耽擱,他長身而立,轉了個方向拉開弓弦,那一只雪竹杆破空而去發出一聲銳利尖嘯。

一聲脆響,花球乍破,紛紛揚揚的紅色綢帶漱漱而下,落在鋪着一層薄雪的地上,紅白相稱極美,宛如一團火燒盡茫茫三千世界。

懷玉一時看得呆了,後來宮人一聲驚醒了她。

“禮成——秦王诏曰,春三月十三宜嫁娶,使北地王公主懷玉,配王長子蕭林,雙結婚好,以應吉時。”

容落往她的方向去了兩步,懷玉感覺自己的手被捏在他手中,他的手心有些涼意,她稍微擡起頭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沒對上他的眼睛,只看見他側臉輪廓,精致得幾乎有些秀氣。

對上父親的目光時,他依舊表情冷淡,臉色極為蒼白,只有嘴角向上微擡,維持着一個沒有實質的笑意。

第 15 章

次月的第十三天,她出嫁了,那天來的平靜。長街上沒有雪,自他們來到秦地之後只下過一場雪,此時也早已經化的一幹二淨,甚至連樹上的樹葉也沒有落盡。

——這是個同懷玉所知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而她,此生也再不能回到莽莽蒼蒼的雪原,在幕天席地純白裏得到一絲半刻的安寧。

若有那樣的安寧,她只得向夢裏去找尋了,她同兄長們縱馬飛馳的童年,李重榮為着她和哥哥們争吵的臉,北方的大雪,與她如今隔着千裏江山,還有兩個國家,數萬士兵的性命。

于是她笑了,看着一串又一串侍女魚貫而入,手中捧起按宮中形制的飛鳳朝陽冠,她任她們為她換那一身大紅喜服,又在那本已經繁複不堪的衣服上穿結,系帶,編花——她們的手法精巧繁複有如秦安王城裏矗立着的那座宮殿。

懷玉在一片恍然中聽見一個熟悉的和悅聲音,帶着微微顫抖,可是仍溫文爾雅,令人心折。

“你們先停一停手罷,”那個聲音說,“我看一眼我妹妹。”

那是她的長兄,最喜歡開玩笑的長兄。可是他眼睛裏不見了絲毫笑意即便是這樣他也依舊溫文有禮地對待那些陌生的宮女:懷璧和懷梁對待下人們向來寬和,就連鳳兒這些日子都被他們養得胖了些,不見了最開始從容落身邊過來時那份畏畏縮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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