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
懷璧來到她身前,将那枚她曾不慎弄丢了,又被她從容落那裏尋回的金菡萏系在她發間,宮女們個個眼神無措,懷璧卻嘆了口氣,“你們無須擔心,我未做不合禮法法之事,這是我送妹妹的禮物……就當給灣兒留個念想。”他跟她們說話,可是眼睛卻不離開她分毫。
她溫柔的兄長,那雙眼睛同她一樣是淡色,看着她的時候,如同兩塊溫溫的琥珀落在波光裏。他柔聲道,
“笑一笑,今兒是你的大日子,你該笑的。”
可他自己都笑不出來,嘴唇抿成一線慘白。
她另一個哥哥背對着她,身影清寂,眼神如峭壁上千年深雪,他肩膀微微顫抖着,良久,也只叫了一聲她的乳名,
“灣兒。”
那兩個字咬得極輕,它們原先從他口中撲出來的時候本該是輕快的——她的次兄沉默安靜,不常說話,可話間總帶着敏銳的機鋒,有時也跟她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說笑話的時候還挂着他那張冷臉。懷玉從前最讨厭這個,可今日她卻又恨不得讓他說些笑話。
懷梁走上前來輕輕擡起她臉,對上她眸子裏無措的那兩點瑩瑩的光亮,“你仍是不喜歡他。”
“我仍是不喜歡他。”懷玉也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哥哥的話,她屏着呼吸擡起頭來,又輕輕吐出郁結于胸中的那口氣,“可我今日要去嫁給他。”
哥哥溫暖的手掌在她的臉頰處停留了一刻,随即背轉身去。
“是兄長們無能。”他輕聲道。
懷玉卻搖了搖頭,“灣兒早已經說過,灣兒願嫁,若我一身能報家國,那麽料也無妨。”
她低聲吩咐身邊侍立着的添香和奉錦,“讓侍女們都過來吧,事情還多着,別誤了吉時。”
北地的公主将眉眼垂下,嘴角隐有笑意,那笑意落在沒有胭脂的嘴唇上,顯得分外蒼白。
等到所有的東西都已經穿在她身上的時候,窗外就已經大亮了,她一身豔色,滿頭珠翠,倒跟室內一應素樸的陳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起來。
Advertisement
昏暗的屋子裏,只有她是紅色的,像暗淡劍鋒上的一抹殷紅血跡。
侍女将珠聯花帶 呈上,懷玉卻并沒有接,聲調有些黯啞,“等我出了這門再帶也不遲,我還想再看一眼家裏人。”
一直伴在自己身邊的添香沒有再說話,對捧着花帶不知所措的侍女擺了擺手,那一刻懷玉竟有些感謝容落将她給了自己——她此刻不想說話,幸而添香也一直是沉默恭順的。她扶着懷玉起身一步一步端莊地走出門去,步履沉靜,踩得極穩。
只是堪堪到了門外的時候,懷玉一身烈烈的婚服,卻忽而轉身對着懷璧和懷梁兩個的方向叩拜下去,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滾落在身下的狐裘毯子上,她手心一陣刺痛;是指甲刺進了手掌。
但是懷玉的臉上卻沒有一點痛苦的表情,仿佛那些眼淚不過是她身體裏存了太多的水,等流幹了,她便重新沉着地站起身,從容地登上婚車,一去而不曾回顧,纖細的身體裹在大紅婚服裏,車簾下露出一半秀麗面容清傲如梅。
從踏進宗廟開始,繁文缛節持續了整整三天,懷玉幾乎沒吃什麽東西,也沒怎麽合過眼,可她卻幾乎不累,有種莫名的神氣在她的脊梁骨上支持着,令她不肯露出一點軟弱的樣子。
那種甚至超乎她自己想象的冷靜,一直維持到她親眼看見容落推開門走近。遠處的宮室裏,盛宴還未盡散,依稀可聞人聲,燈火也仍在窗外斑斑駁駁地閃動不休。
在容落未走進來之前,懷玉只是睜大了眼睛細細分辨着,哪一些是煙花的火光,哪一些又是游弋的玻璃宮燈。
前者豔麗,然而轉瞬寂滅。後者色澤清冷,隔着窗紙看上去,幾如一縷縷幽魂,困在玻璃絲罩下跳動和閃爍。
懷玉坐在原地鎮定地注視着容落,一條殷紅的袖帶纏在左手——國婚所用的珠聯花帶是最好的,懷玉能從皮膚接觸的地方感受到繡花時落下的細密針腳。
容落注視着她,雙唇微啓,似乎驚詫于她此時異乎尋常的平靜,又似乎只是想同她說幾句話。可他甚至也找不到什麽話跟她講——他們兩個能講些什麽呢?他們只見過幾面而已,幾乎可以說得上還不認識。唯獨那一日在演武場,稍微有了些切近的接觸,可作為夫婦,這樣的切近簡直可笑。
可是他們的成婚又豈是成婚呢?
他們成婚,是早有預謀的契約,與他們自身無關。
他在她身邊旋身坐下,聲音波瀾不興,“多謝你沒将那一日說出去。”
懷玉不知他為何要提起這件事,只當他是沒話找話,“我答應過……”但是她的話只說到一半便哽住,因為容落擡手撫摸着她的衣帶。豔色的婚服一半落在地上重疊逶迤,另一半被她下意識地握住,在手心裏皺成一團。
懷玉有些驚恐地睜大眼睛看着他。
容落垂了眼簾再沒有動作,只是單手撫了撫她的臉,端詳她的容顏半晌,忽然起身扯過一旁的水盆,洇濕了布巾送過來。
“水粉有鉛,擦了休息吧。”
他将那方布巾遞在懷玉手裏,偏過頭用那雙寡淡的眼睛看着她。
他許是喝多了酒,雖然腳下的步伐尚還平穩,可是當懷玉看向他的臉時,便看見那雙平素無波的眸子帶了水光,蒼白的臉頰也有了一抹血色,因而顯得生動了不少,也使得他沒有往常那樣陰沉。
懷玉便在他的注視下抹去了臉上的妝容——她轉頭看了一眼水盆邊的銅鏡,發現卸去妝容之後自己的臉蒼白得可怕。
她咬住嘴唇,自動自覺地将自己交到容落懷裏。那微涼的身子僵了一下,容落伸手環住她的肩膀,将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眼睑上。
——那種輕柔與他平常陰沉冷淡的模樣大相徑庭。
懷玉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襟。
侍女走上去滅卻了一室燈火。
……
在一片黑暗和寂靜之中,容落的聲音這才又一次響起。
“春日要過了,到五月,第一次化雪的時候,附佘的祭春大典就要到了,王後身為附佘女親王,按規矩是要回去主持的。日前我偶然聽見,白瑟要帶你一個哥哥回去,回他們的可麗藍王都,恐怕不是出于好心,更是為了立威,我這邊,恐怕她也……”
懷玉靜靜躺在他身邊,縮成一小團,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抽泣,她咬住身下的被子,聲音含含糊糊地,“求你別說,求你……最起碼今天不要說。”
不知她是否錯辨,但是當一聲細弱的哭泣終于從她口中逃逸出來的時候,容落确實不再說話了,他轉過身将手臂環在她的腰上,懷玉平複了呼吸擡起頭偷眼望他,看見他神色平靜,眼睑微合。
此時窗外的燈火已經褪盡,只餘幾道月色透過窗棂柔光在他的睫毛之間明滅,又落在他端秀的臉上,靜如白瓷。他呼吸已經均勻,似乎熟睡。
懷玉便下意識往溫暖處蹭了蹭,頭擱在他胸口,他的心髒就在她的耳側跳動,雖然聲音微弱,但節奏平緩。
這一夜平靜,沒有夢的造訪。
懷玉起得早,已經在臺邊對着銅鏡梳妝,身邊擱着一盆水——昨天大婚,梳的頭發很複雜,今日她起來的時候,發鬓裏已經打結得不成樣子,她只得喚添香打了盆水進來,也不要她伺候,自己持着木梳一下下梳開。
她看見容落動了動,料想他是醒了,心裏卻猛然想起前一天的事,便道,“殿下昨天說,附佘的女主上要帶我一個哥哥回他們的王都去……此話可當真?”
許久沒有回答,懷玉心裏疑惑,扭過頭去細看了一眼,看見容落眼睛只睜了一半,聽見懷玉在耳邊叫他,也只是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懷玉便問道,“我去給你叫侍女進來服侍?”
容落又迷糊了半晌才開口說話,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不必了,我們說的話,要她們聽去不大好。”他從鼻腔裏冷笑了一聲,“我看我那附佘繼母是個有心的,難保不會收買我幾個底下人。”
懷玉一邊拉扯自己的頭發,一邊問他,“你手底下貼身的宮人難道都信不過?”
容落終于緩過來些,擡起半個身子歪在床頭,也漫不經心地用手整理頭發,扯平袖口,兩人的動作組成一種奇妙的和諧。
“蕭木那樣幼小,我要無事立威猜度他們,反而遭人嫉恨,故而平常我也不去弄這些事。我雖然有心防着她,可難免有些見不到想不到的人物落在我宮裏,只能慢慢找出來誰跟我不是一條心的,再見機行事。”
他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來着,我早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