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難。因此自進宮起,就安置在湖中心的謝雨亭間。
只是子衿素來喜好歌樂,又偏愛這件箜篌的聲音,故而向常來楚庭走動的伯藍商人學了如何彈奏,這件美麗的奇珍才不再蒙塵。
對年幼的子思,這樣大又這樣美麗的一件樂器是一個稀罕物,他一時間只顧着玩,直到聽見子衿問,
“林娘子最近可有教你新詩?”
少年又不舍地撥了兩下,這才松開手答道,
“有教,可是她沒父王教得好,我想要父王教我唱詩。”他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兄長和姐姐,“最多明年的巫祭大典過後,我們必然就能再見着父王的,是不是?”
這個問題嗣音卻從未想過,她饒有興味地看着弟弟,“你怎樣算出來的?”
子思歪頭,臉上露出思索着的表情,
“秦王召父王上京朝貢,這個時候,過了白紗城之後的那段江早已經結冰上凍了,因此父王他們一行必定不走水陸,而走陸路。守江與我們關系冷淡,所以父王也不大可能走他們的大陽關,而是繞路走赤頭山。等到時,就已過了他們的年了。”
子衿拍拍他的頭,“這說不準,又誰知路上不會耽擱些時候。”
子思吃吃笑着,“要那樣,兄長又該多受許多日子的苦了。”
子衿大笑着,揉亂了他的頭發,“……不盼你兄長點好的。”
嗣音笑看着他們,站起身來,“嗣音先告退了,兄長。”
“哪裏去?”
“貍奴好久沒見了,少不得找找去,這些天濕氣大,蟲子燕子都在地下飛,他只管夠着抓,我也怕眼錯不見,給他掉湖裏去。”
子衿點點頭,看着自己的妹妹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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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楚庭千裏河山。
鄭千千靜靜看着窗外水色,江面水平如鏡,兩岸風景極美。江心籠着一點淡淡的煙霧,原該是一片澄碧的江水到了中心只剩下淡淡黛靑,遠處的神女峰也罩着一層朦胧的紗幔。
神女降世而舞,佳配山精牧神。她們的影子落地,成了神女峰。
這可見美麗的東西大多虛幻。
她閑閑看着,卻因為心情不佳,即便是這極美的景色,也沒有幾分看在眼裏。侍女在門外徘徊,要進來了——她已經聽見那些裙擺拖在地上的簌簌響聲。于是她也不等她們叩門,揚聲道,
“進來吧。”
門應聲開,一位年輕的侍女站在門外:她一向喜歡找些年輕姑娘來服侍自己,因她厭惡老仆婦們幹癟褶皺的臉,看不得她們日益遲慢的身子,甚至達到不願看她們一眼的程度。
——因為只要她多看她們幾眼,她就想到自己已經三十九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或有一天她也會像她們那樣,雙眼渾濁幹癟,臉頰枯黃松弛,在每一個深夜這樣的噩夢都折磨着她,使她夜夜不得安寝。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
……更何況是她尚未開始便已經被處以極刑的愛。
她掃了一眼那個侍女,問道,“有什麽事?”被她眼光掠到的侍女迅速低下頭去,“回君夫人,慈侯稱有要事同您商議。”
“知道了。”她道,“你下去,叫他進來之後,把底下的門拴緊了。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一個人進來,要是走漏了要緊的消息,絕不輕罰。”那句話原本是輕飄飄從她唇齒間落下來,像一片花,可是花瓣的鋒刃卻割得侍女生生打了個寒戰。
“是!”侍女應了下去。鄭千千旋身坐回妝臺邊,開了妝鏡和八寶匣,将一片紫鉚胭脂在唇間點過,又取一枚細細的銀鈎調上一點,在手心化開,可巧就在此刻,門恰好開了。
鄭千千也不回頭,仿佛充耳未聞。挑起胭脂的顏色妝飾原先有些暗淡的臉頰。身後随即有沉重的腳步聲,然後她整個人落進一個滾燙的懷抱之中。
“千千……”宋世平在她耳邊輕聲嘆息着,“他走了,我送的他。”
他的聲音輕若鴻毛,卻又重重砸在她心裏。
“我知道。”鄭千千落在他的懷抱裏,卻并不作回顧,一只手打開他的胳膊,伸出自己的手臂将手上拈着的銀鈎放回妝匣,銀鈎落處,“吧嗒”一聲輕響,身後男人将整張臉埋在她烏黑的頭發裏。
鄭千千于是輕笑了一聲,“成何體統,不怕人家看見了說你。”
宋世平卻仿若充耳不聞,依舊一動不動嗅着她發間的桐花香氣,“你什麽時候又怕起他們了?”
鄭千千忽然頓住,凝眸思索一下,“我不怕他們。”她說,“可你抱着,我很熱。”
她猜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頑劣不遜宛若少年時,那時宋世清和宋世平是楚王的王長子和王次子,楚雁風不是右丞而是他們的“小先生”,而她是左丞的千金。
那時一切的東西都很稱心意,她在梧桐樹下随心而歌,随意而舞。
果然,她不出意外地聽見宋世平在她身後笑了一聲,
“你性子倒是果真沒變。”
他更用力地抱緊她,像是抱住一個少年時柔軟的幻想。他輪廓英朗的下巴擱在她肩頭,削薄的嘴唇則輕輕緩緩吻過她的側頸,羽毛一樣輕柔的吻。
“你那時跟現在一樣漂亮……我看見你的時候,你就在那裏,為王兄舞‘折衣頃’,唱‘芳菲盡’,我以為你是王兄找來的歌娘,卻不知你是左丞的女兒。”
他吶吶地說,鄭千千卻只得到一瞬間的恍惚:他看着她,從那時起就看着她。可她那時又看着什麽呢?
當然不是宋世平,她那時看着的是那年華正好,溫柔俊美的楚庭王長子,她喜歡讀他随手寫下的那些詩,甚至他做的那些對鄭千千而言全無趣味的策士論,甚至是總是站在他身邊的,氣質高華,才華橫溢的楚令。
若宋世清不理她的時候,她便去糾纏楚雁風,為他從父親住處籠一塊甜糕過來,或者親親愛愛地叫他“小先生”。
即使是那個時候,她也從未看見過宋世平,她那時多麽驕傲,對自己看不上眼的東西從來不屑一顧,她最終如願以償嫁給宋世清的時候簡直高興得像一只驚寒而又遇晝暖的鳥,那鳥飛向火爐時撲起的翅膀也像極了大婚那日她的頭發落在風裏時那漆黑的一把。
一年之後他有了第一個孩子,黑亮亮墨玉一樣的眼睛,柔軟的胎毛,眼角下一顆惹人憐愛的淚痣,是屬于他母親的:一位嬌小可親的姑娘,比鄭千千小兩歲,右丞楚令的妹妹。
她抱着那個不屬于她的孩子跌跌撞撞穿行芷廊之下,宋世清給他賜名子衿,孩子百日那天下了一場大雨,雨水淅淅瀝瀝落在徽芷廊的玉石臺階。
如擊金缶,如撞玉鈴。
然後她也有了孩子,也是男孩,見到她第一眼便哭得中氣十足,看着他的時候便能想到他的父親,楚庭那位性急又好勇的二王子。她把這事藏得很好,那日正趕上宋世清将自己的二弟封賜到南路湖鎮守,孩子出生時沒見上自己親生父親一面。
接着又有了三個孩子:一個小女兒,然後是一個男孩兒,他們出生得平靜,父親是楚王,母親則是主君夫人。
她确信自己原來是愛他的,她嫁給他的時候曾經高興得像是得到了全世界,她同宋世清自小就相識;鄭千千是極為自傲的人,十九歲時她自信宋世清此世之中不可能再找到比她更能同他相配的女子,更遑論是楚雁風那弱不禁風,善良膽小近乎愚昧的妹妹。
可是那時她只看了那孩子一眼,便失去了所有的勇氣,驕傲如她,不可能容許自己和旁人分享同一份愛,于她而言那是一種最大的侮辱。
更不用說這一份愛是她求來的,應該是宋世清聲聲句句許給她一個人的。她仍不知那位身量嬌小,眉眼娴靜的右丞表妹有什麽樣的本事,竟就如此輕而易舉地盜走了她的一生一諾。
她會在每個晚上敞開閨房迎接宋世清嗎?
鄭千千想象不出來,不過作為報複,她敞開閨房迎接了他弟弟,一開始是英俊青年,後來長成勇武非凡的将軍。溫暖……他在夜裏帶來溫暖融化她的枕席。
如他現在抱着她的溫暖。他強硬地讓她轉過身,把嘴唇貼在她的嘴角,聲音低啞,“若王兄不回來該多好……”
他閉着眼睛,柔滑的皮膚磨蹭他的嘴唇,“若他回來,我便又去駐守南路湖。”
他的聲音幾乎有些委屈了,“我見不到你。”他聽見耳畔女子低喃聲音聲聲入耳,如同春水吹過鵝毛,酥癢柔軟宛如一團光線照進耳朵,可說出來的話卻字字誅心,
“你明知道他回不來的……你明知道的。”
尾音落進一聲輕笑,鄭千千忽然在他懷中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