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精神好些,能夠下地走動了,他們來時,看見他正背着手站在庭院裏看着他們,聽見李重榮這話,就笑着說,
“那我們少說一會兒,重榮離得遠,別耽擱了他回去。”
他笑得厲害,忍不住咳嗽起來。懷瑾連忙走上去給他拍拍後背,将他攙到屋裏歇着。
懷鎮在火炕上坐下,顏色十分陰郁。
“我怕是也沒幾天了。”他忽然這樣說,懷瑾吓了一跳,
“王上一定會盡快康複,不要胡思亂想。”
懷鎮卻仍然,笑着搖了搖頭,
懷瑾連忙要想些什麽別的話來安慰他,冷不防北地王伸出手,像對待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頭。
又對李重榮說,
“我這個孩子,以後就交給你了。光夜和不移回來之前,請你務必好好輔佐他。”
“是……微臣必定萬死不辭。”李重榮開口說話,聲音卻有些哽咽。
因此情景,懷鎮反而安慰起他們兩個來,“我也活了五十有餘,不算虧本了。”
他坐起身來,将桌上的一個東西取到手裏,輕輕撫摸着,并用懷念的眼光看着。
“若是能再見一次不移,光夜……再見一次灣兒,我就死而無憾了。”
懷瑾細細地看着,見他抓到手裏的是一把梳子,梳子是玉梳,一色通體翠綠,十分精致可愛。
那是懷梁暫時回到北地時,帶來容落禮物的其中一件。其他東西都是簇新的,唯有這一件東西半新不舊,竟有些使用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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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所有珍貴的禮物之中,懷鎮最為珍惜喜愛的,卻只有這一件。
他将這把梳子放在桌子上,枕邊,自己随手就能夠到的地方,時時拿起來把玩。
就算此刻身染沉疴,他也不忘抓着那把梳子。
憑這一點,懷瑾猜測這多半是那位素未謀面的懷玉公主的東西。只有自己最為疼愛的小女兒,才能讓懷鎮如此牽腸挂肚,放心不下。
懷瑾自己就有一個女兒,這讓他對懷鎮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
“您只安心将養身體,懷瑾必當竭盡全力所能,将兩位公子迎回北地。”
他鄭重地對着懷鎮這樣許諾道,也不知是果真聽信了他的話,将他的承諾信以為真,還是僅僅想要給他安慰,懷鎮點頭應承,臉上露出輕松的笑意來。
他伸手将窗戶開了道小縫,從窗縫裏透出一線血紅的天空。
“今天下午怕是會下大雪。”
又一次地,他也說了同樣的話。轉頭對眼前這兩個小輩吩咐道,
“你們兩個都先回去吧,我一個人歇會兒。”
兩人便告退了,懷瑾怕李重榮一個人不好走,特意多找了兩個人給他陪着,這才往自己住的那間屋子走,回去找女兒懷樟。
不過,屋子裏空空蕩蕩的,并沒有女兒的蹤跡。
懷瑾喊了兩聲,沒有人應,大堂之中安靜的仿佛能聽見他的回聲。懷瑾見喊不到人,陡然有些心慌起來。走近桌前,卻在空空蕩蕩的桌上面發現了一張紙條。
“公子在秦安受人構陷弑君,速來相助。”
寫道如此。
懷瑾攥着那張紙條沉思片刻。在這個當口,有個小東西從書櫃後面爬了出來,到他腳邊晃了晃他的褲腳。
他一低頭看見一雙琥珀一樣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懷瑾頓時輕松,如蒙大赦。
他一低頭,彎腰将女兒抱了起來。
“你一直躲着?”
他在女兒臉上身上都反複看了看,确認她沒受什麽傷,終于徹底放下心來。
他想起了手裏的紙條,便将攥緊的手攤開給女兒看。
這是誰放的?你可看見了?
“是個姐姐。”懷樟無比順暢地張口答道。
“長什麽樣子?”
“并沒看見,但不是府上的人。”
懷樟好像有些察覺父親的隐憂,揚起小臉兒摟住他的脖子,不放他走。
懷瑾一手抱着女兒應對他含含糊糊的可愛糾纏,一手将那張字條抓抓在手裏詳看。
寫字用的紙是他熟悉的,從他賬本上扯下來的一張紙。寫字人顯然是就地取材。
紙條上的字沒有什麽筆體,若單看字,懷瑾會判斷這寫字的人沒有正經讀過幾年書,因為這字,确實是十分難看。
但又或許這樣的筆體是故意僞造出來的,也并非絕不可能。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除了桌上的紙條,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沒有動過的一般。用過的筆硯放在原地,連桌上懷樟躺過的那個小小的空都給清出來了。
這人應該心很細。
懷瑾握着那張紙條,無數的念頭倏忽劃過心頭。
這是非常時候,即使是造假的,也要當真的來看,懷瑾已下定決心,要親身去一趟秦安的京城。
第 37 章 特別章
并非盲目跟風或虛僞的形式主義
僅為私人紀念
此處長眠者
曾經是一個世界
此處長眠者
曾經也笑過、愛過、活過
此處長眠者
他們拯救了一千個像他們一樣的世界
此處長眠者
報以他們什麽?
報以婚禮的戒指和殿堂
報以眼淚,報以歡笑,報以歌唱
報以書包、孩子和操場
此處長眠者
将有火
将他們的名字寫在天上
第 38 章
腳步聲敲打,腳步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地敲打,那聲音仿佛催命的喪鐘!
懷玉心裏一陣陣顫栗不已,她能聽見腳步聲越來越響,仿佛是不祥之兆,又或者是催命的一支曲子。
起先,她還能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假寐,但是恐懼随着那如影随形的腳步聲不斷滋長,她再也無法入睡。她只好睜開眼睛,直冒冷汗的後背貼着冰涼的綢被面,身下的衾枕也早已經是一片洇濕。
她怎能喜歡這個地方?即便搬來這裏已有将近半月,可是她依然無法習慣這個地方,更談不上喜歡。尤其是此刻,在這樣濃黑的夜裏,徘徊在她心中的只剩下全然的恐懼。
雖然,這裏是秦王正宮宮室。
雖然,她如今已有王後之尊,她才是這裏的主人。但她總覺得這宮殿像是個活物,掌控着她的心神。令其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那恐懼宛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扯不開,抖不掉,時時刻刻折磨着她的頭腦。懷玉只好張着眼睛,緊緊盯着眼前的雕梁畫棟,但她頭腦中始終是一片空白——在黑暗中,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她幾乎要以為那是什麽噬人的生物:在這深宮裏一切都是寂靜的,宮女和小奴們細着嗓子說話,踮着腳步走路,仿佛害怕驚醒他們身側沉重而豔麗的琉璃磚瓦。
那個聲音在她的窗前戛然而止。
懷玉把自己的尖叫吞回腹中,然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驚恐的眼睛。
“沒事了。”那個人說,“是我。”
他聲音冷淡,若在常人聽來,恐怕甚至會覺得太過冷漠。但聽在懷玉耳朵裏卻如一股清流,神奇地使得她因為恐懼而灼熱狂跳的心平靜下來。
她究竟在恐懼些什麽?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這間宮殿是那樣的大,大得令她慌張;可是,是“大”本身讓她恐懼嗎?
她出生在北方茫茫的雪原之上。北方龐大的冰瀑,山川,石崖和濱海,都盡印在她骨頭裏;北地的女孩都身材高挑;他二哥小時候親手喂大了一只海東青還有一只金雕,它們的眼睛燦燦的像是金子,翅膀展開來有三尺還多……她本應該是不懼怕“大”的東西的。
但是秦安王宮大得令她心慌,而不能讓她産生除此之外的任何感想。這裏的屋檐過分寬大,就連雕梁上據守的獸,也因為龐大的身軀而顯得無比猙獰。無數陌生的臉孔,宮女,侍衛,小奴……就在這間巨大的宮殿中穿行,表情木然,仿佛是一群泥雕木塑。
懷玉怕他們,就像是懼怕這間龐大的宮殿一樣,懼怕他們。
直到容落站在她床前,輕輕将手撫上她的眼睛,告訴她沒事了。
她感到自己的睫毛掃在他微涼的手心裏,下一秒鐘,容落已經拿開了手。他與她就這樣在靜默無聲之中對望了一會兒,一種溫柔的默契在他們中間盤旋着。
但是就在懷玉開口要說什麽的時候,容落的眼神卻讓她不禁住了口——他有雙冰涼的眼睛,沒有一絲溫度——他從前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懷玉往後縮了一下,仿佛怕冷似的。随即一同樣雙冰涼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卻無法讓她感到絲毫暖意,只愈加增了此刻的寒冷。
懷玉的心在此刻神跡一般地鎮定下來。
她問容落,“出什麽事了嗎”
容落靜靜地凝視着她,眼神卻漸漸染上一種很疏離的色彩。他有一瞬間把眼睛挪開了,往她旁邊看去,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楚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