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憐自嘲,還是同情。
離得太近了,她看見容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仿佛幾天沒有睡好……但這不可能,因為每一夜她都在她身邊,她明明聽着他的呼吸清淺而平靜。
“父王遇刺一事,我已經有了證據。”
懷玉在他手下乖巧地眨眨眼睛等待着下文,容落将一只手穿過她的頭發撫摸着,聲音如同嘆息。
“是他。”
是誰?懷玉還沒有将問題問出口,她就已經得到了答案。
“是你哥哥。”他說,眼神清冷好像是兩面沒有感情的銅鏡子。
“這些天我和岳相都沒有閑着,将所有當天侍奉的侍從宮女全部召來訊問。本來預備着要動大刑……可是還沒動手,就已經有人先出首了。”
懷玉依舊迷惑地看着他,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拼力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當日那個提燈侍從……本是要将藥下在你衣服上,卻失手燒了你袖子。他還有些家人在此處,不然的話……也問不出這件事來。”
他看着她,那眼神裏竟頗有幾分哀傷,甚至是失望,
“我并沒想到這個。”
懷玉冷靜極了,一片寂靜中她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傳來,甚至有帶着幾分輕嘲的笑,
“容落,你昏了頭。”她說,“他是我哥哥,他将毒下在我衣服上?”
“不是毒。”容落回答她,
“是引子……引子和毒,缺一不可,單獨品嘗任何一味,都不過是無色無味的粉末。毒,在你哥哥身上;引子,在你這裏。不然侍酒的人豈能嘗不出來?”
Advertisement
聽了這話,原先的冷靜的頓時從懷玉頭腦中潮水一樣遁了去。她掙紮着想要站起身來,然而卻被容落一把按了回去。
懷玉更加用力的掙紮起來,奮力抓住容落的手:一直以來在她頭頂上盤旋的那把刀終于落了下來。她只剩一雙眼睛,定定瞧着她的王夫,好像浸了水的琥珀石,
“不會是他……”她哀求着,“你信我,好麽?”
容落看向她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很可怕。仿佛只是那麽一瞬間,他可能會直接扼住自己的脖子,終結自己的生命;又或許,至少也會帶着他慣有的,對待陌生人的那種冷酷,直接把自己甩回原地,等待命運的審判。
但是什麽都沒有,她所害怕的兩件事情都沒有發生。
等着她的只有一個有些涼意的懷抱和嘆息。
“你和這件事情沒有關系,對不對?”
容落的眉目就在倏忽之間柔和下來,他在她耳邊喃喃着,仿佛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告訴我,你之前一點兒不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懷玉也看着她的眼神,在那非比尋常的期待中她點了點頭。他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連着主人此刻都在大幅度地顫抖,與其說是他在抱着懷玉,倒不如說是懷玉用着半個身體的力量在支持着他。
他看了她點頭之後就閉上了眼睛,好像很安心似地籲了口氣,臉上繃着的五官也全都放松下來。
懷玉捧起他的臉,輕輕湊近他的耳朵。
她問他,你信不信我?
容落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鼓勵她,讓她繼續說下去。于是懷玉握住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并且把自己的頭也貼近他的心髒處。
“容落,我哥哥真的沒有去刺殺王上,我們這麽做沒有意義。更何況……若真是他做的,他又何必要做得那麽明顯,把這件事情整個攬到自己身上……”
她再分辨不下去,那些字句太過無力。她知道自己眼睛裏已經有了淚水,但是她盡力睜大眼睛,不讓淚水從眼眶中流出來,不要讓自己表現出太多柔弱的樣子,她穩住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反反複複地哀求着,
“容落,你信我,好麽?”
容落加深了這個她主動挑起來的擁抱,但是他的言語,不比這個冰涼的擁抱溫暖多少。
“我一直都信你,但是這件事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岳相本是父親至交,更不用提白瑟早對我們虎視眈眈。
……至少,我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交代。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即便我不願意相信,岳相和白瑟也必會将這件事追究到底。”
懷玉的眼淚本來是還沒有落下,只是心裏覺得酸痛。但是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所有酸苦再也堵不住了。淚水從眼眶中一滴一滴的流下來,她趕緊低下頭用手去擦。
容落想要再次抱緊她,卻被她推開了。懷玉明顯覺出自己床前的男人僵了一下,随即自持地退開,把她一個人留在原地。
他接着道,“我也盡力向岳相說過情了,他答應我此事不會大張旗鼓,亦不會牽連你二哥懷梁,而且,我也會盡量再拖些天……直到拖不住了為止。”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似乎是有意地頓了一下。直到懷玉擡起那雙淚眼朦胧的眼睛望着他,他才繼續說下去,
“我能做的事不多,灣兒……對不住你。”
“果真無絲毫轉圜餘地麽?”
容落空出來的那只手握緊了又松開。但最後,他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
“如果再沒有其他确鑿的證據的話……我只能相信這就是事實了。”
“我知道了。”懷玉松開他牽着她的那只手,任由自己的手無力垂落,摔在軟榻上,
“……我知道了。”
她又喃喃地重複了一次。
“請你走吧。”
她堅決地請求道,她的背挺得很直,頭仰着,在昏暗的天色中仿佛一尊美麗的白玉雕像。
她放開手那一剎那,确感覺容落臉色霎時間白了一白。
她未去管,背過身去對着他倒在榻上。容落也沒有再出聲,默默地放開懷玉的手,跟着轉身走開了——他是極為刻薄清冷的性子,伏低做小的事情也做不來。
當他徹底走開時懷玉終究還是忍不住轉過去看着他:容落越走越快,懷玉能看見他肩膀微微顫抖的弧度,仿佛在極力壓抑着什麽。當到了門口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咳出了聲。
劇烈的咳嗽,好像要将心肺都一并咳出來,時而夾雜着斷斷續續的,痛苦的喘息。懷玉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地走上前去抱他,不要去看一眼這個曾經給她溫暖的男人。
若他果真不會改變主意了,那麽他就會是殺你哥哥的兇手。
她在心裏喃喃地說:記着,你要記着。
但是這沒有絲毫用處。容落痛苦的咳嗽聲錘擊着她的心,讓她得不到片刻的安歇。
他一雙眼睛依舊淡漠鎮靜,卻因為長時間的咳喘帶上水光。懷玉咬着嘴唇,她終于壓抑住了自己想要走上去的沖動。只是從榻上坐起身體,冷冷地看着容落,看着他狼狽地扶着牆慢慢坐下去,又在喘息平複的那一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站起身來的時候,目光正好同懷玉的相對,依舊鎮定,不見絲毫慌亂,兩個人又在這沉默中對視了許久,但是在他們之間,早已不複他最開始進來的時候那種柔軟的默契了。
在這樣的目光下,懷玉再感受不到絲毫的安慰。她只能感受到無邊無際的冷,像是北方冬天沒有生起火爐的房間。
懷玉仰着頭冰冰涼涼地看着他,
“我什麽時候可以去看我哥哥?”
“這裏是內宮,公主殿下。你哥哥待的地方叫芳草宮,西宮之主向來是不往那個地方走的……但你若決意要去,我也攔不住你。”容落苦笑一聲,似乎十分無奈。
“你也會殺了我,或者把我關起來?”
“不會,你和這件事情沒有關系。你不會為你沒有犯過的錯受罰。”
“我畢竟是弑君之人的妹妹。”
“那夜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可以給你作證,你和此事沒有任何關系。”
懷玉沒有再答話,她将手向上一擡,那副珍珠細紗簾子就在她眼前落下來,她把自己嚴嚴實實擋在那一幅珠簾之後。
但是容落沒有離去,良久,懷玉又聽見他用咳啞的聲音說了句,
“或許……你的哥哥們并非你想象的那樣,灣兒。或許他們從頭到尾都騙了你……而你只是不知道。”
“不勞費心,我和我的哥哥們相處的時間比你長的多,我自然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人。”
懷玉冷冷地回敬道。
容落聽着她的這句話,沒再回答,低低的咳嗽聲又從珠簾的那一頭傳過來。但是這一回,懷玉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憐憫。
她連自己都憐憫不過來的,又用什麽去憐憫他。
“我不想做你的王後了,”
她突然說了自己有生以來最大膽的一句話,
“你廢後吧,容落,弑君之人的妹妹不配做西宮之主。”
她竟敢那樣說,好像是給了他多大的恩典,也給了自己多大的恩典一樣。
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