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節
這個孩子狠了狠心,單手拿穩了自己的劍,
“我曾經到你這裏來找過一個人,同守江的姬卿尺一起。”
“是的,我記得,那個叫鳳兒的男孩兒。”
曲解意的記性很好。懷梁看着他八風不動的臉,咬住了嘴唇,
“但是你沒有告訴我他去了哪兒。”
他注視着曲解意那雙平淡的眼睛,一字一句将自己的話重複一遍,
“你知道他在哪兒,但是你沒有告訴我。”
曲解意愣了愣,剛想開口分辯什麽的時候,懷梁說了下一句話,
“如果我現在再問你一次,你會告訴我嗎?”
“會。”再一次地,曲解意的答案讓他驚訝,那雙眼睛看着他,明亮銳利。
一片夜色中曲解意忽然收斂了這樣的眼光,并且微微笑了,
“放心,曲解意還是很喜歡自己這條命的。”
“好。”懷梁陰下臉,“那麽,從現在開始,我問什麽,你答什麽。”
“必定知無不言。”曲解意笑如春風。
“那麽,你實告訴我。那天他究竟去了哪兒?”懷梁稍微松下手中力道。
劍鋒那一側,曲解意看着他輕輕籲了口氣,那眼神看得他收劍的手禁不住一抖,下一秒鋒利的劍側已将他的頸側劃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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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幾乎只劃破了表皮,細細一道血口。曲解意“嘶”地從牙關裏倒吸了一口涼氣,自己拿手帕捂着,瞪了一眼懷梁。
“平涼口方向。”
只有四個字,但是已經足夠。畢竟是他把人家的脖子給劃破,自然不能期待曲解意還會對他和顏悅色。
“楚王遇刺失蹤的那個平涼口?”
“不錯。”
鳳兒到過平涼口,楚王在平涼口遇刺。
這其間顯然有着不可忽視的邏輯聯系。懷梁看着曲解意,發現他也在看自己,像是對自己所說的話一無所知。
“鳳兒究竟是什麽人?”懷梁繼續逼問。
“我不認識他,不過我想……”那雙眼睛慢慢眨了眨,
“‘鳳’,這個字倒是讓我想起一個地方。”
“哪裏?”懷梁覺得自己已經逼近了事件的中心,但是姬卿尺口中吐出的那個全然陌生的名字又讓他的心沉回水底。
“楚庭鳳凰臺。”
“鳳凰臺是做什麽的?”
曲解意攤開手,“刺客。”
與懷梁初次和鳳兒交手之時的判斷別無二致。但他是曲解意,理應知道更多。
“就這樣?”懷梁狐疑地問道。
“多的我就說不好了,楚庭離此地太遠,我的耳目也只能大致給我這些東西。”
楚庭……
懷梁不期然地想起來姬卿尺提到的,那對楚庭來的兄弟,他手中的劍垂落于地,鎮聲在地上映着明晃晃的月亮拖過一道雪白的光柱。
“小公子知道接下來要去找誰了?”
曲解意放下沾了血的手帕,氣定神閑地重新端起那一盞青幽幽的剪春風。
“這不關你事。”
“好的,那我不問就是。”
貌不驚人的老板微閉上眼睛一副禪定模樣,妩媚的眸子隐在眼睑後頭,于是最後一絲神華也從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消失,只是他睫毛的影子在眼下輕微地顫抖着,雙肩也壓抑着抖動,好像在強自忍笑。
懷梁皺起眉頭,但是下一秒,曲解意又睜開眼睛正襟危坐,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懷梁踏出結海樓的時候剛交平旦,外頭梆子響了三聲。他在外廷門口拉個侍從問了一回——按照宮裏規矩,外王入宮,并其公子家眷,總是要在外宮居住的,只要找去,想來沒錯
——他最後得知容落将楚王的兩位公子安排在西邊翠影殿。
那翠影殿正是在外宮最西頭,依山勢托水而建,着實是個好去處,只廢了懷梁無數的功夫去走。等他将将走到,看見翠影殿修的極高的挑檐時,便已經是日出時刻了。
他也只來得及走到那一處雕着牡丹的挑檐之下了。
“留步。”一把劍毫不客氣地橫在他的頸項之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越門而出。眉目銳利的男人一手負在身後,另一只手持一把長劍,就在殿外将他生生截住。
懷梁可沒想過會碰上這個,他本來期望的,雖然不是以禮相待,但至少也不應該充滿敵意。
他猜想,這多半還是因為自己跟姬卿尺走得太近的緣故。只是沒想到前後不過一刻鐘功夫,自己就從劍指他人變成了被人用劍架在脖子上,這倒是非常諷刺。
然而,在這樣一個京城裏,或許每個人都不得不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被人在脖子上架上一把刀。
然後,有人會在你身後重重推搡着你,告訴你:快去呀,那兒有亟待破解的陰謀,那兒有無止無休的暗箭傷人,那兒有一千雙,一萬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們的獵物,時時準備敲骨吸髓,搓魂揚灰。
就這樣,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被推進了未知的命運裏。就在這堂皇的京城之中。
最先開始是他們寵愛的小妹,然後是他的大哥,現在變成了他。
仿佛所有人全都是不受控制的偶人,而在一片虛空之中,獨獨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精神在沖底下看着,坐在他那王座之上冷笑着,将他們一個個玩弄于鼓掌之中。
懷梁擡起眼睛盯着劍指自己的陌生公子:宋子佩不比自己大上多少,但是他眼神明亮勝過天邊寒星流火,眉宇間自有狂傲不羁意态,青年之意氣風發,在他身上到了極致,仿佛這陰雲深重的京城,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那一瞬間懷梁想自己卻是羨慕他的。
他低下眼睛,沉靜地推開頸肩處那寒濺濺一泓秋水,
“公子無需如此,我非敵人。”
“敵人的朋友,豈會不是敵人?”
宋子佩橫眉冷對,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懷梁想要繼續解釋,一個清越的聲音從宋子佩身後響了起來,那聲音極為溫和,如清水一樣使人心裏熨帖:
“子佩,放下劍,讓他進來。”
看見懷梁向他看過來,宋子衿嘆了口氣,并且沖他歉意地笑了笑,
“我弟弟魯莽,怠慢您了。”
安靜的南國公子,眼神靈透如蘊江河湖海,他的微笑和溫和的嗓音讓懷梁感到一陣陣恍惚似的熟悉,但是他很快明白過來,那不是他的哥哥。
宋子衿的眼神太過清透,不染纖塵;他身上脫俗之氣太重,幾不似凡世男子,而懷璧總是會笑嘻嘻地伏在自己耳邊,給自己出一些父王和小妹都想不到的壞主意;
宋子衿向自己招手的時候露出一雙極為修長好看的手,指尖如同透明,初升的朝日裏能看見白皙皮膚裏埋藏着的青色血管。
懷璧則不然,他年十三的時候因為偷偷出去放鷹,被次父罰了抄書,他堵着氣跑到外頭去寫,結果手上長了個碗口大的凍瘡,險些沒廢了那只手。
以及,宋子衿尚還是尊貴的楚庭公子,他哥哥卻已經身陷囹圄。
宋子衿并未對他近乎無禮的發呆顯現出不悅,他請懷梁進來說話,而宋子佩眼神仍舊不善,
“不必了,我只是有楚庭一事,來相問二位公子。叨擾畢了即刻就走。”懷梁往後退一步,收斂自己的鋒芒,顯得絕沒有敵意。
“請講。”宋子衿客氣地說。
“日前我偶然聽人說起楚庭有處鳳凰臺,不知是個怎樣的地方呢?”
宋子衿正欲說話,宋子佩卻搶先開了口,
“你問了,我們就要答,這是什麽道理。”
他打斷了哥哥的話,宋子衿沒吭聲。
他魯莽了。兩個人是來接父親靈柩回鄉的,懷梁一向不懂人情,直來直去的行事風格在此事上對他進行了反噬。
宋子衿一手止住弟弟,答道,“是我鄉裏一個文人聚會之所。”
“除此之外,未與其他事情有所牽扯?”
“沒有。”
果然,曲解意不知道的事情,這兄弟二人也不知道。懷梁頂着宋子佩的眼光,最後開口道,
“多謝二位公子實言相告……”
他沉吟一下,将自己目前所知相告,以作報答,
“只是我的一位朋友告訴我,這鳳凰臺與刺客關系不淺。”
他往下鞠了一躬,“請二位公子節哀之餘,務必徹查令尊遇刺一案。”
“什麽意思?”宋子佩問道。
但懷梁也說不出更多,只能言盡于此。
第 41 章
懷梁心中始終徘徊着那一日他跟宋氏兄弟兩個的交談。
曲解意所言半分不差,鳳凰臺是極為隐秘的所在,即便是像宋氏兄弟兩個這樣的當地人,也不知道底細。那麽剩下的辦法就只有一個了:親身去探那鳳凰臺,找到失蹤的鳳兒,揪出真相。
可是怎麽去做呢?懷梁想着,卻只能在嘴角邊留下一抹苦笑。
不難想見,鳳凰臺必然戒備森嚴。護衛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