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節

少年身形稍稍顫抖,站在原地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懷梁看見在那一身黑衣之下,少年的身形更顯單薄,他的目光逐漸躲開自己的注視,猶豫着停留在懷梁手臂的方向。

左臂,他曾經刺傷他的地方。

那時候他手裏還沒有那把懸着金絲的刀,只有一把粗劣的短匕。懷梁現在毫無疑問:鳳兒确實不想要殺死自己;若他果真想的話,當然可以拿着他真正的兵器,而非僅僅用一把樸素的短匕。

那樣的話,懷梁在他手下絕無生還的可能。

少年剛才展現出的漂亮身手和凜冽殺機再次向他确鑿無疑地證明了這一點。

“……公子”他似乎不知從何開口,喉頭哽了一下,終于還是又叫了他一聲,在漫長的沉默之後他在末尾又添上三個字,“對不起。”

懷梁收回自己的槍,望下筆直地甩一下血跡。重新将其拆成兩截遞給身後一直站着的李重榮,

“你一直跟着我們?”

鳳兒點了點頭。懷梁忽然覺得他似乎長高了些,又或許,是因他挺直了腰背,不再像以前在自己手下伺候時那樣,總是彎腰駝背垂頭喪氣的樣子。或許是那身黑色的長衣,将他的身形襯得更高一些。

懷梁記得少年幾乎比他矮了半頭,可是現在,他看着快要和自己一樣高了。

鳳兒站在原地。他眼神躲閃猶疑,似乎很想轉身逃走,但是身子又躊躇不前,仿佛想跟上來。

懷梁跟在懷瑾身後,重新登上了馬車,他轉過頭來向鳳兒道,

“你上來,我有話要問你。”

少年的臉色在那一刻染上猝然而至的欣悅,仿佛是得到了什麽珍貴的意外之喜。

他還像往常那樣恭敬地,又有些束手束腳地坐在懷梁身邊,以至于看到他的時候懷梁竟有了一瞬間的恍惚:仿佛什麽事都沒有變過,仿佛他們是在前往北方的路上。雖然在那時自己的日子并不算快活,那位附佘的女主上又對他們始終抱持着敵意。

然而在那時鳳兒只是個恭謹溫順的孩子,在那時懷梁也還有一位兄長,在那時一切還沒有脫離正軌。

而此刻他們卻正在一輛逃亡的車上。懷梁也已經不再懷疑少年的任何動機了。

“那一日你不是要殺我。”

少年再一次拘謹地點頭,但是眼神仍舊很慌張,好像自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事,

“但我傷了公子,又……對公子下毒,鳳兒做了該死的事。”

“是為了救我嗎?”懷梁忽然問道,這句話一出,連懷瑾的臉色也立時警覺起來,他專注地聽着他們的對話。

懷梁繼續問下去,“你知道那一日會有人下毒弑君……也是你給懷瑾寫了那張字條。”

少年的臉色依舊很緊張,他用兩只手扯着自己的衣角,懷梁等了好半天,終于聽見他低低一聲“是”,還有那動作弧度幾不可覺的點頭。

“你的消息是從誰那裏得來的?”懷梁問他。

“……與我共事的人。”

“那又是誰?是鳳凰臺的人麽?”聽了這句話,少年的眼睛忽然睜大了,他顫抖着嘴唇輕聲說,

“您知道了……”

“不錯。現在告訴我,是誰?”

懷梁放柔了聲音,不願意驚吓着他。可是他自己心裏都覺得這十分可笑:不願驚吓什麽?一個鳳凰臺頂尖的刺客?

但是鳳兒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說,“我們不會知道彼此的名字,也不會知道究竟是誰動了手……我只是偶然聽到”

他看着懷梁的臉,審慎地察言觀色之後,緊張地吞咽了一下,“我只知道他們會下毒。”

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我只聽到這些,然後他們就讓我去……做我該做的事。”

少年的眼神有些局促,甚至還因為愧疚低下頭去。

果然如此,懷梁想到,那最終的真相還是只能到鳳凰臺追查,但所喜他此刻已經是自由之身。

緊接着,懷梁的注意力敏銳地停在了那件最後被他省略的“事”裏,他忽然将話鋒一轉,“有人告訴我,那一日是預備要迎接楚王的一位城主帶走了你,後來楚王遇刺身死,那城主也不知所蹤,是你做的嗎?”

他看着那雙漂亮的異色眼瞳,十分認真地又問了一遍,“是你殺了楚王嗎?”

少年閉上眼睛,點了點頭,由是懷梁也不再追問。

他提起了另一個問題,

“那你能告訴我,是誰給你下了這些令嗎?”

鳳兒回道,“這樣的事情我們這些人是不會知道的,但是……在鳳凰臺的小神龛裏,能找着所有刺客和被刺者的名姓,只是那裏戒備森嚴,唯有堂主本人,還有其下的兩位‘先生’可得進去。”

和自己原先所想沒有兩樣。

“那麽,你為什麽要救我?”懷梁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個刺客。”

鳳兒看着他,似乎有無數東西在那雙眼睛裏閃動着,但是最後他只是低下頭去,漂亮的長睫毛掩蓋住那雙绮麗得幾乎有些過分的眼睛。

“這是我想為公子做的一件事。”

一直沒有出聲的懷瑾忽然冷冷嗤笑出聲,

“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白來的好處。”

他目光轉瞬銳利如刀,“你究竟有何訴求?”

鳳兒幾乎不敢看他,閉着眼睛低下頭去。那一身長袍将他的身形完全遮蓋,漆黑的長發也是披散着垂在胸前,他似乎變得很小,像一團黑色,輕飄飄的影子。

但是他話語中無半絲心虛,

“千真萬确,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好,我們不提這個。”懷瑾依然不放過他,“那麽這次你又是為何而來呢?要殺了我們其中一人嗎?”

“絕無此事!”鳳兒慌張地辯解,卻只引來懷瑾又一聲刺耳的輕笑。

“我逃了出來。”

懷梁沒有問他為什麽,因為在他身上,懷梁看見了深重的陰影和絕望。他穿着純黑的鬥篷不透一絲光亮,他行事永遠謹小慎微仿佛怕觸怒什麽,他至多不過十五歲,可是殺起人來身手幹脆沒有一點拖泥帶水……那種陰影和絕望可以讓任何一個人從任何一個地方逃走,懷梁不懷疑這一點。

“那麽接下來,我猜想你是打算留在這裏‘效忠’北地王了?”

懷瑾語氣中帶着的輕嘲和不屑讓懷梁想要皺眉,他意識到這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看似恭謹的異母兄弟,其實犀利刻薄得超乎自己想象。

但他所說的這句話也正是懷梁此刻所想,這一點倒是沒有錯。雖然懷梁想他們二人的出發點并不一樣。

但是是出乎他們兩個人意料之外,少年搖了搖頭。

“不。”他拒絕得幹脆,

“我不會再回去了,但是我也不會留在公子身邊。鳳凰臺會一直追殺我,如果我留在公子身邊的話,您會有危險。”

他說的誠懇篤定,不摻絲毫虛情假意。

懷瑾贊賞道,“明智之舉。”

轉而又問,“那為什麽一路上跟着我們?”

“我看到公子出了城,又看到有追兵跟着你們出了城。我便想到你們會有危險……我想看着公子安全回到北方,那裏是公子的家。”

不知是不是懷梁看錯了,說到家這個詞的時候,少年一雙異色瞳孔裏有些許向往。他又低下頭,說,

“有一件東西,一個人要我給您。”

懷梁起先對他露出一個微笑,等待着。

一縷青絲,用發帶細細紮好,被刺客少年小心地裝在懷裏,擱在他手心的時候尚有些許溫度。

“大公子……”鳳兒只說了三個字,懷梁心裏立時就明白過來,心頭也止不住跟着狂跳,眼眶裏有些溫熱的觸動,往日情景畫一樣在眼前浮現過去又消隐不見。

長兄,他的長兄,總是優雅溫和,喜歡開玩笑調侃弟弟妹妹的長兄。

一縷頭發,這是他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最終,懷梁用顫抖不止的手将那一縷發帶接在懷裏,他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懷瑾和鳳兒,他的臉皮已經僵硬破碎,無法再做出任何表情。

他最終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他有給我留些什麽話嗎?”

“他說要您回燕方去,這裏危險,”鳳兒看着他,又加上一句,“他走的安詳,沒受痛苦。”

懷梁啞着嗓子說了一聲謝謝,那一句話幾乎不成調子。他閉上眼睛握住緊貼着胸口的,長兄的發帶,因為悲傷而控制不住身子的顫抖。

馬車停過,鳳兒最後輕柔地向他辭行,然後在懷瑾的催促之下離開。

這是對的,留下他不是個好主意。留下他,就相當于要對付那深不可測的鳳凰臺,以及随之接踵而來的,一切尚未可知的危險。

而後馬車繼續颠簸……究竟有多長時間?懷梁并不知道,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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