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節
情,便趕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面前之前,也緊追着奔去。
沒過一會兒,他的擔憂果然就成了現實,他只聽見哎喲一聲,眼前那個紅色的人影連帶着馬都不見了,緊接着傳來什麽東西墜入水中的聲音。
他趕緊沖了過去,不由得目瞪口呆。白錦錦整個人站在齊腰深的冰水裏,衣裳全濕,臉沾了泥,使底下雪白的部分幾乎透明起來,她個頭不高,狼狽地想要拔腳出來,卻拔出一只,陷進另一只去,像是頭被捕獸網扣在底下的小狼崽。
在她身後,那匹附佘小馬站起身,悠閑地泅水來到懷梁面前。懷梁脫去外衣伸一只手給她,卻低估了水灘裏淤泥的重量,兩個人摔成一團,都飽飲了幾口冰水。
白錦錦掙紮的越發厲害,像是故意在跟天工作物較勁。懷梁不由分說抱住她的腰——他比她高一頭多,毫不費力地将她提了起來。
“幹什……?”白錦錦雙腳離地,身周又圍繞冰水,吓得不敢亂動。懷梁一把将她舉了出去,随即自己也雙手一撐跳上來,他從地上撿起自己唯獨沒濕的一件外衣,給這個闖禍精披在身上。
……
“出什麽事了?”
懷瑾只看見他們回來,兩個人全都狼狽得緊,不由好奇問道。兩個人頭發全濕,懷梁的衣服早給了身邊的白錦錦,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些貼身小衣就連一直跟在身邊形影不離的那把名劍鎮聲現在也是一半黃泥,一半綠水。
懷梁擡頭看了一眼,發現不光是李重榮,就連一向是冷靜,處變不驚的懷瑾都忍不住稍稍勾起了嘴角,好像抿着笑。
“跑馬掉進水灘裏。”
懷梁低聲說,算回答了懷瑾的問題。
總算聽他親自說出了口,這一回李重榮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懷梁有點惱羞成怒地皺起眉毛低聲喝道,
“還不快去找幹衣服!”
一串更加清脆,猶如銀鈴般的笑聲就從身邊傳來,向他昭示盟友的背叛。懷梁皺着眉頭回頭一看,果然看見白錦錦正伏在他身上笑得直不起腰來,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肩上,也貼在臉頰上。
懷梁拍了拍她的後背,“把衣服換下來烤烤火去吧。”
但是忽然間,他臉頰上傳來溫暖的觸感,懷梁一愣,意識到是白錦錦當着衆人親吻了他的臉頰,懷梁的臉登時變得通紅,耳畔又傳來善意的大笑聲。
到了當月的廿三日,大津城黑色的輪廓終于在天邊浮現出來。所有北方人一看到這座城池,都松了口氣。
至入城中,是四天之後。懷梁先去安頓白錦錦,而後者對此的反應是——
“你住哪裏我就住哪裏,也沒什麽額外需要的。”
她順理成章地賴在懷梁住所的一處偏院。又兩天之後,她也迎來了一位客人。
“老師!”她見了這人,既驚且喜,“你怎麽從可麗蘭過來?”
無患子一身道袍,裏面也換了新夾襖,手中托着竹柄拂塵,随身有幾個年紀不大的随侍,二男一女,一架馬車,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當然是随你來。”無患子微微一笑,将話說得很好聽。白錦錦卻繞着他走了兩圈,打量着,
“那之前怎麽不見您‘随我來’?”
她問得相當刁鑽。無患子用拂塵撣了一下這個突然湊過來的姑娘,輕聲訓斥,
“一個招呼都不打,突然跑出去,還敢在這裏嘴硬。你和你姐姐都離了附佘,這裏多出不少事。”他又問,“如今你既然到了此處,恐怕是不準備再回去了吧。”
“當然。”白錦錦對答如流。
無患子苦笑,“我就知道如此。”
“誰跟你說的?”
“你們一進天涯關,諸位親王的眼線早把你們的動向摸得一清二楚。”無患子教訓她,“你們也該更謹慎才是。”
白錦錦撅着嘴,“又不歸我說了算。”
懷梁并不介意再多一張吃飯的嘴,更何況,無患子所說的“附佘多了不少事”,也讓他相當在意。
第 48 章
寒冷席卷了他一切神智。
他腦海中看到的最後景象,是懷梁的槍尖上一抹流光,寒冷得驚人,寒冷得像是那位淡漠的北方公子家鄉的大雪。
但是展雪毫不畏懼地迎上去了,在劍與槍相交時那一片模糊的光影裏,他大伯的臉忽然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來,教他用劍的男人。
他将劍法教給他的時候,展雪還很幼小,每當大伯看見他後退,他便會用一只獨臂止住他的劍勢,或者用一根木棍攔住他的去路。
更多的時候,大伯讓幼小的他直接絆倒在地,因為摔疼了而哇哇大哭。
向前,展雪,他說,你自然可以用計謀,可以左右閃避,甚至也可以假裝後退,但是你唯獨不能真的後退。
他說,後退,會讓對手看出你的心。
如果我和對手差得很大呢?在夢境中,幼小的展雪這樣問道。大伯的臉龐模糊,聲音飄渺,展雪不甘心地又追問了一遍,
如果我真的打不過,還要繼續打嗎?
“那當然就是不打了。”一個憂心忡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打不過還打,你莫不是傻了?”
不,那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寧靜淡泊的聲音。大伯說話的時候永遠不會有這樣強烈的語氣。而這個同自己交談的聲音,輕佻,高揚,尾音輕輕挑起來,有玩世不恭意味。
分辨清楚了這一點,大伯嚴肅的臉在他的記憶中便迅速虛化,并且一下子消散了。強烈的光開始往他的眼皮裏鑽。展雪用力閉了閉眼睛,想要阻擋光的射入。
太過強烈的光芒開始讓他躲藏在眼睑下的瞳仁直發疼。這種折磨人的刺痛讓他本能地閉緊了眼睛,希圖讓疼痛減緩些許。
但是沒有用。不僅如此,他下一秒還清楚的聽到幹脆利落地一聲“唰”。似乎是有誰飛快地打開了原本遮住窗口的簾子,并且對他此刻的處境沒有絲毫憐憫同情之意。
于是更多強光像潮水一樣湧進來。
展雪在适應了一陣之後,只能無可奈何地睜開了眼。
下一秒,疼痛仍是他感受到主要部分,但是這一回不再僅止于眼睛上的疼痛。他全身的痛覺都在恢複,所有的骨頭都像被碾碎一樣地疼了起來。
借着光,他看見那個把他拖回現實的始作俑者。對方此時正抱着手臂,耐心地看着他,好像在等他恢複知覺。他沒有要上前來的意思,也沒表現出太多的關心。
他的臉背着光,因而展雪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那個出現在他耳邊的聲音非常陌生。
他想,自己從前應該不認識這人。
又過了半天,那人疾走幾步,把臉湊上前來,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用力揮了揮,
“真傻了不成?”
“暫還沒有。”展雪估量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境況,非常誠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那人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扯過一只凳子在他身邊坐下,
“你身上帶着傷,又從山坡上滾下來,沒死就是萬幸了……我還以為會傻呢。”
展雪疑惑道,“那難道不是個懸崖?”因為在他記憶中确是如此的。
男人睜大了眼睛,特意把臉也湊到他跟前來,細細打量了他一回,
“你不會是真的傻了吧?哪有人掉下懸崖才能活的?你以為你是在聽戲嗎?”
展雪從他話裏聽出明顯挖苦諷刺的意思,于是他便閉上嘴不說話了——他向來不是喜歡跟人争辯的性格。
他用這段時間靜靜打量着四周環繞着他的陌生陳設,再顯然不過,這裏是他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那些陳設都甚為新巧,即便他從小在宮裏長大,新奇的東西看過不少,可這看似普普通通的房間裏,卻仍有許多他叫不來名字的小玩意兒。
最終,他的眼神還是落到那個一直坐在自己身邊喋喋不休,堅持不懈地追問自己傻沒傻的人……臉上。
此人眼角有細細皺紋,皮膚卻異常光潔,單看他的側臉,絲毫看不出年齡的流逝,也說不出他具體的歲數。
緊接着,展雪的目光就被他的下巴吸引住了。
那不是一個十分對稱的下巴:他左側的下颌骨,有一小塊地方凹陷下去,燒傷的紫紅色痕跡一直覆蓋到脖子上,像是一朵詭異的花在他頸側開放。缺失的那一大塊皮膚被精金勾成的細網補好,骨頭則是用架子重新接合的,随着他的頭顱左右轉動,展雪甚至還能看見裏面機括層層咬合,聽見吱吱的響聲。
一陣風忽然吹進來,将打開的窗簾再重新蓋上。屋子裏陡然間變得陰冷,因為陌生人奇異的面貌,又多添一份詭谲。
展雪忍不住向後縮了縮,警惕地注視着他。
“別怕別怕。”男人的語氣卻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