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別走================
陸鳴剛死不過一刻鐘,妖力還未渙散,敖奕附在他身上,先穩住外散的妖力,運功将身上的傷口恢複如初。
敖奕閉着眼睛打坐,阿九和秦輕顏守着他。秦輕顏對無陶父子恨之入骨,還沒習慣,看到敖奕睜開眼睛的時候,下意識握緊了那把烏鐵匕首。
阿九與敖奕魂魄相連,他又沒有秦陽的記憶,對陸鳴也沒什麽印象,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張臉,只看得見裏面的敖奕。
敖奕逼出體內的淤血,狂吐了幾口,阿九的心立刻跟着提了起來。他輕拍着敖奕的背,擔憂道,“那個陸鳴的魂魄不會再回來吧?”
“不會的。”敖奕寬慰他道,“他修為不夠,我既已奪舍成功,斷沒有再還給他的道理。”
阿九松了口氣,找出帕子給他擦拭掉嘴角的血跡,“那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畢竟你們兩個連品種都不一樣。”
一個龍,一個狗,萬一有排異反應呢?
敖奕失笑,伸臂将阿九抱在懷裏,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我沒事。無陶的祖父敖狠也是神龍子孫,我們也算是有些血脈關系。”
阿九感受到他胸膛裏蓬勃有力的心跳,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
從阿九的視角來看,昨天,敖厭才來告訴他,因為魂咒,敖奕龍魂殘缺無法承受蒼兕的妖力從而失控發狂。如果不将龍魂還回去,敖奕恐将爆體而亡,盤古鏡也會随之毀滅。
他被敖奕瞞了許多年,一直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有敖奕種下的龍魂鎖咒,聽了敖厭的話後登時心神大亂,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敖奕不能死,他要去救敖奕。
他知道這本書中所有的劇情,自然也知道龍魂鎖咒是六百年後敖奕為了救女主蘇白白才出現的設定,目的是給女主的凡人之軀加一個強化buff。怎麽會提前出現在他身上?
六百年後敖奕已經掌控了盤古鏡,再去撕裂龍魂種下龍魂鎖咒沒什麽太大的影響。可現在是六百年前,他還沒有完全解開盤古鏡的封印,正如敖厭所說,此時的敖奕龍魂不全,控制不住蒼兕強大的妖力,的确有身毀鏡滅的可能。
阿九知道時的第一反應就是敖奕太傻了,真是地主家的傻兒子,是不是年少無知以為魂咒這東西可以随便用?不知道那消耗的是自己的龍魂嗎?
他一直覺得敖奕太年輕太沖動,可又總是對敖奕心懷包容,畢竟誰都有年少荒唐的時候,而他,就是敖奕犯下的荒唐事。他一開始縱容敖奕的胡鬧,就是認定了随着新鮮感的消失,敖奕沖動不再,自己就會明白妖怪和凡人終不能長久。而他又不是女主,身上沒有莫名其妙的吸引力,慢慢地,他們之間的這場鬧劇就會結束。
可是後來,因為他三番兩次的拒絕和逃避,敖奕反而心生執念。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這條定律放在大多數人身上都行之有效,敖奕也不例外。敖奕想要他的心,他顧忌重重藏着掖着不願給……
Advertisement
敖奕高冷的外表下是偏執的本性,無法忍受一段若即若離模糊不清的感情;而他僞裝出來的開朗下是別扭又糟糕的本我,想全心全意去愛又不敢,想徹底放手又不舍得……所以,他們倆才會相互折磨了這麽多年。
撇開他受傷失憶的那些年,後來這幾年,在不斷的争吵中,他後知後覺的,漸漸明白了一件事,也許從一開始,敖奕就真的愛上了他。他想通這件事後哭了很久,替敖奕不值,怎麽會愛上像自己這樣沒良心的人。
他辜負了敖奕,從來沒有好好回應過敖奕直白又熱烈的愛意。
那年,敖奕和姜梧桐大婚時,他還在藥王谷養病。婚禮前夕,敖奕跑來找他,要帶着他離開這裏。他那會兒病得下不來床,敖奕就連佩蘭都強行綁上準備一起打包帶走。
可他那時是怎麽做的呢?
他以為自己命數将盡,大度地勸敖奕不要一時沖動做傻事,兩姓聯姻本就是利益所驅,敖奕此時悔婚只會壞了大事。他說着這些話時內心沾沾自喜,自以為自己高瞻遠矚,格局打開,還暗暗嘲笑敖奕,原來大佬年輕的時候也這麽愣頭青,都什麽年紀了,居然還有逃婚的可笑念頭。
敖奕不敢相信他說出來的話,發瘋般追問他是不是從未愛過自己。
阿九現在都記得自己當時出奇的冷靜,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敖奕眸子裏的光一點點熄滅,一向高冷矜持的天虞山少尊主在他面前徹底崩潰。
“算我求你了,阿九,你別嘴硬,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敖奕放棄尊嚴跪下來求他,抱着他的腿哀求道,“以前我對不起你的地方,以後咱們再慢慢計較,就這一次,你別再跟我犟了行嗎?你就說一句話,只要你說一句話,你點點頭也好……阿九,不答應我你會後悔的,我們都會後悔的。”
明明每次回想到這裏都會心痛到難以呼吸,可當時的阿九卻麻木得厲害,他無知無覺,甚至靈魂仿佛置身事外般看着這場“鬧劇”。他還有心情點評敖奕:不愧是瑪麗蘇文裏的男主,好drama,好瓊瑤。
“我只是……”阿九決定親手給這場鬧劇畫上句號,他輕撫着敖奕的臉,居高臨下地仔細打量着敖奕神情裏的期待,為了配合自己要說的話,他甚至還輕輕笑了笑,“我只是喜歡你的臉。五官俊美,身形偉岸,很man,是我求之不得的長相和身材。我自己男生女相,最恨別人說我陰柔,所以,我很喜歡你這樣有男子氣魄的人。慕強是弱小者的本性,我只是喜歡像你這樣的人,而不只是你,遇到和你相似的另一個人,我也會喜歡他,你明白嗎?”
他的嘴和他的心割裂開來,仿佛自己在說臺詞。大腦一直在走神,亂糟糟地分出一條叉去思考怪不得都說人生就是一場大戲,原來他也這麽會演戲。又分出一條叉去說服自己要相信他嘴裏說出來的話。
就是不敢細究自己內心深處。
我必須拒絕他。
阿九所有理智都在這麽告訴自己,不能讓他因為我一個将死之人做傻事。
“你會後悔的,”敖奕絕望地閉上眼睛,“你會後悔的……”
阿九微笑着回應他,“我的人生準則就是絕不回頭看。”
“好!好得很!”
敖奕真的快瘋了,抓着他回到蒼雲洞,“你在這裏好好看着,你給我好好看着!”
蒼雲洞裏一片狼藉,顯然敖奕已經在鬧過了一場,赤鹞領着小妖們正在裏面收拾,看到他們回來喜出望外地迎上來,“二哥,尊主派人追……”
敖奕打斷他,“去告訴父親,婚禮照常舉行。”話是對赤鹞說的,眼睛卻盯着阿九。
赤鹞錯愕不已,阿九卻微笑着跟他說,“去吧。”
“你……”敖奕牽着他的手還沒放開,幾欲捏碎他的腕骨,“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阿九像是影帝附身,聳聳肩,“已經笑不出來了。大哥,我的手被你捏斷了!很痛的!”
敖奕連忙松了他的手,阿九的手腕迅速腫得像個紅饅頭。
敖奕運起靈力給阿九接上斷掉的骨頭,腕骨短小複雜,他心煩意亂,一時之間竟無論如何都接不好了。
“你不痛嗎?”敖奕握着阿九的手臂質問他,“痛你為什麽不哭?你以前不是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嗎?哭啊!你為什麽不哭?!”
阿九平靜地道,“你想看我哭嗎?你大喜的日子,我在這裏哭天抹淚,是不是不太好?”
“你!”敖奕嘴唇都在顫抖,“你好得很!”
他似乎想拂袖離去,卻還緊握着阿九的手臂,明明可以松手,卻像是被死死栓在了那裏。他轉身望着洞口外,怒吼道,“佩蘭呢?!他為什麽沒跟過來?!!”
洞裏的小妖們被他吓得噤若寒蟬,連喘氣都不敢。敖奕卻嫌他們太過聒噪,隔空抓了一個小妖過來,掐着那小妖的脖子怒斥道,“眼瞎了嗎?去藥王谷!讓佩蘭給我滾過來!!”
那小妖險些被他折斷脖子,阿九嘆氣道,“你放了他吧。”
敖奕看着他,“你是在求我嗎?”
阿九無奈道,“求你了,放了她吧!”
“這是你求人的态度嗎?”敖奕咄咄逼問,“你拿什麽來求我?”
阿九默不作聲地去掰他的手指,掰不動便将他的手背抓出了幾條血痕。
敖奕不放手,“你就是這麽求我的嗎?”
阿九的眼淚刷一下止不住地流出來,他即便流着淚,面上也一片平靜,看着敖奕道,“你想看我哭是嗎?好,我哭給你看。你要我哭多久,都可以。”
敖奕把那小妖扔出去,“滾!都滾!”小妖們頓時連滾帶爬都跑了出去。
他擡手給阿九擦臉上的淚,怎麽也擦不幹淨,便将阿九猛地抱進懷裏,方才的怒火消失無蹤,敖奕軟聲祈求道,“別哭了,你就說你後悔了,好不好?”
阿九不說話,一直哭。
敖奕抱着他在石凳上坐下,運起靈力,這次終于接好了阿九的手腕,等紅腫都消了,敖奕握着他的手腕放到嘴邊親了親,“好了,不痛了。”
他找出帕子給阿九擦眼淚,心裏生出一絲希望。
阿九自己都止不住自己的眼淚,他哽咽道,“即便你明天不和梧桐成親,我們也沒辦法繼續在一起了。”
“為什麽?”敖奕的聲音裏滿是痛苦。
阿九睜着通紅的雙眼看着他,“你忘了我為什麽病成現在這個樣子了麽?”
那個孩子。
敖奕如墜冰窟,那一瞬間他明白了,阿九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
阿九靠在他肩膀上,疲憊不堪,“你沒有覺得很累嗎?我們兩個真的不合适。真正合适的兩個人,在一起時應該是輕松的,快樂的,不會是我們兩個這樣,都活在痛苦裏。”
“真的太累了。”阿九閉上眼睛,“不合适的兩個人就不要互相消耗了……”
“我不累,”敖奕緊緊箍着阿九的背,仿佛怕他憑空消失了般,“你也不累。你只是還沒養好傷,只是……”
敖奕忽然找不到理由來說服阿九和自己了,他絕望道,“我們忘了一切重新來過好不好?”
阿九沉默着。
敖奕越發絕望,他心中的痛無處宣洩,一口咬在阿九的肩膀上,聞到血腥味才回過神來,“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阿九的血刺激着他,敖奕的神情慢慢平靜下來,瘋狂被他深深壓抑在眸底深處。
他看着阿九,“喜服,我還未試過……你幫我試穿喜服,如何?”
阿九點了點頭。他已經止住了淚水,肩膀上的痛也感覺不到。
阿九如行屍走肉般随着敖奕走到卧室,看到了放在床上的玄色深衣。敖奕張開雙臂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着阿九。阿九放空自己,除掉他身上的衣服,再給他一件一件穿好婚服。系好最後大紅色的腰帶,敖奕握住他的手,低頭問他,“好看麽?”
阿九如實地點了點頭。
“想要麽?”敖奕勾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視着自己。
“我……”
阿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敖奕低頭吻住了雙唇,良久,才放開他。敖奕抵着阿九的額頭,低聲道,“別說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從未這般無力過,抱着阿九坐在床上,喃喃道,“那你就在這裏好好看着我迎娶別人,好好看着。我怕你午夜夢回,想象不出我穿婚服的模樣……”
阿九閉上了眼睛。
他們兩個枯坐一夜,第二天吉時還未到,敖厭就親自來了,看到他們倆在一起,臉都黑了。敖奕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握着阿九的手都沒放。
“奕兒,”阿九抱了抱他,掰開他的手,“去吧,我看着你。”
敖奕凝望了他良久,終于松開了手。阿九被佩蘭攙扶着,看着敖奕一步一回頭地去了婚堂。
迎親,拜堂,每一個儀式阿九都眼也不眨地看着,等三拜結束,要送入洞房的時候,阿九終于堅持不住,暈了過去。
他昏昏沉沉燒了一個多月,等再清醒時,那些和敖奕相處過的記憶像是隔了一層薄膜,模糊不清,颠倒混亂。他沒有悲傷,反而欣慰于這樣的狀态,以為自己放下了。
可真的放下了嗎?
他當時以為他和敖奕緣盡于此,誰料那才只是個開始。
而現在,是結束嗎?
阿九的手慢慢攥緊敖奕胸前的衣服,問出了一直壓在心頭的擔憂,“我們就這麽從絕龍嶺逃了出來,那你呢?”
困在絕龍嶺裏的那個敖奕怎麽辦?
和阿九的憂慮不同,敖奕心中充斥着巨大的喜悅,他從絕龍嶺裏救出了阿九,讓他嫉妒到發狂的陸鳴原來也是他自己。他的阿九,終于又屬于他了。
敖奕輕撫着他的背道,“我沒事,我們現在六百年後,我們倆都好好的。”
阿九終于放下心來,喃喃道,“你沒事就好……”還沒說完就昏睡了過去
他這一天經歷了太多,服下毒藥分離龍魂,跳進絕龍嶺,救了敖奕,又遇到了另一個敖奕與阿九,再穿越到六百年後遇到了秦輕顏,殺了陸鳴……即便身體撐得住,精神也困乏至極。
敖奕将熟睡的阿九抱到床上放好,要起身,阿九在睡夢中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呓語道,“別走……”
敖奕便坐在床邊守着他。
暫時被遺忘的秦輕顏握着那把烏鐵匕首,顫顫巍巍地問道,“六百年是什麽意思?你,你們到底是誰?我的陽陽呢?”
敖奕微微笑了笑,“別激動,我慢慢講給你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