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嗯。”顧琊倒也沒有說謊,只一本正經道:“你不會武。”

亓官晏笑道:“是啊是啊,還好路上什麽人,這玩意兒也不起眼。”他舉了舉手上的麒麟劍,這劍的确毫不起眼,甚至比那些門派發給弟子的統一佩劍都還要樸素和單調。

“林管事怎麽樣了?”亓官晏絕口不提二人昨晚鬧的矛盾,走上了樓梯問道:“沒什麽事吧?”顧琊點了點頭:“顏大夫說是沒事了。”亓官晏笑道:“那就好,不然你不是要愧疚死?周家的事情等林管事醒來便知道了,我且上床睡一會兒,可把我給累死了。”

顧琊應了一聲,似是有些忸怩:“那讓夥計燒桶水吧。”

亓官晏湊近了他面前,沖着他眨了眨眼:“怎麽了?覺得內疚了?不該讓我一個人走回來的?”

顧琊的面上沒什麽顏色,耳朵尖上卻冒了點紅,亓官晏看着好笑,順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下次別讓我自個兒走就行,多大點事兒嘛……是該洗一洗,一身的汗,去睡覺也黏糊糊的。”

見他平安歸來,顧琊便也松了口氣頓時覺得身心俱疲起來,他一個晚上先是擔心林軒的傷勢,後又糾結亓官晏的問題,一夜未眠,若是亓官晏真的被什麽人殺害了,恐怕他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于是等到亓官晏洗完澡滾上了自己的小榻,顧琊也靠在自己床上睡了一會兒。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夕陽越過雕花的木窗斜斜的落在了桌子上,也落在顧琊的臉上,他以往的作息很是規律,從沒有白天睡覺的習慣,現在破了自己的規矩倒也沒有覺得什麽不妥,流雲山莊與別的世家門派不同,戒律甚少沒什麽約束,幾任莊主其實都過得很是自由,只是他們自己都相當自律,倒是過得比那些門規衆多的門派弟子更像是要看破紅塵的高僧。

顧琊睜開了眼睛仰躺在床上,聽到隔壁小榻上傳來平穩緩和的呼吸聲,他耳力雖好,不過以前沒什麽機會這樣聽一個人睡覺時氣音,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顧琊側了側身,看着睡在小榻上的亓官晏。

亓官晏累極,睡得很沉,顧琊這麽看他才覺得,亓官晏的确長着一張讨人喜歡的臉,一雙杏兒眼,睜着的時候亮得很,睫毛很長,嘴唇微翹,雖不是什麽天人之色,卻是很耐看的。

顧琊翻身下了床榻,湊到了亓官晏的面前,伸手想摸摸亓官晏翹起的睫毛。

誰知他剛剛靠近,弗一伸手,亓官晏便立刻睜開了眼睛,先是一臉茫然的看着他,而後似是迷迷糊糊的反應了過來,聲音有些喑啞的問道:“顧莊主?怎麽了?”

顧琊有些尴尬,伸着的手一時也縮不回來,只好停在了半空中。誰知亓官晏卻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手上有什麽麽?”

還沒等顧琊解釋,房門卻被人一把推開,門口站着的是顏修文,他平日裏總是一副清風明月的模樣,如今卻火燒火燎的急切道:“莊主!醉春樓被人燒了!”

說完才意識到這屋子裏如今詭異的氣氛,顏修文到底不是林軒和江百齡,活了四十餘年心态倒是放松了不少,先是愣怔一下,而後說道:“莊主……你和晏公子……收拾收拾,快去醉春樓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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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醉春樓被燒,顧琊也是一驚,卻不料亓官晏的反應比他還要激烈幾分,他一把掀開了自己身上的薄毯,睜圓了一雙眼睛:“什麽?醉春樓被燒了?那周波呢?”情急之下竟是帶了幾分當權者的氣勢來,顏修文被他一問,下意識的答道:“醉春樓被燒了,周波……我也不知道。”

亓官晏這才反應過來,有些讷讷的道歉:“抱歉啊顏大夫,我一時激動。”

顏修文卻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不妨事的,我知道你和莊主都對這個人很是看重的。”

顧琊也沒說什麽,只伸手拍了拍亓官晏的肩頭,轉身拿起了流雲,沖着門口說道:“我們去看看醉春樓,你留在客棧等林軒醒來,他一醒你便來知會我一聲,周家宅子裏的事情還有諸多疑點未得解答。”

顏修文點了點頭,似是想起了什麽,轉頭對亓官晏說道:“晏公子,勞煩你去後廚端一碗藥放在林軒的屋裏,我正好還有些話想與莊主說。”亓官晏知道他是想支開自己,于是便點了點頭:“就在竈臺上麽?”

得了肯定的答複亓官晏便收拾整齊下樓了,顧琊看向了顏修文:“怎麽了?”顏修文斟酌了一下措辭,猶疑着問道:“莊主,晏公子,似乎身份不簡單吧?”

顧琊垂了垂眼眸,沉默了片刻,擡頭看着他答道:“我想也是。”

顏修文有些無奈:“屬下知道莊主看得出來,可是莊主有沒有想過他是什麽身份?一個先前在江湖上無名無姓的小輩,突然出現在三七鎮,又故意接近流雲山莊,如今得了麒麟劍和藏寶圖,聽上去似乎都是偶然,但其中必定有什麽人在暗中推動的關系,若是如此,那晏公子的身份就絕不會如他說的那麽簡單,甚至可能比我們想的還要複雜。”

顧琊摸了摸腰間的白玉扣,低聲道:“可他的确不曾害過我們。”

顏修文嘆了口氣:“他是不曾害過我們,可是他有沒有害過別人呢?”

顧琊沉默着不說話了,一雙棕色的瞳孔只盯着腳下地板的裂縫瞧,似是要把那裏燒穿一個洞來。顏修文雖然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實際上已過不惑之年,歲數都可以當顧琊的父親了,顧琊對他一向很是尊重,如今竟是有幾分被長輩訓話的模樣出來。

“莊主……”顏修文看他這樣也不忍心再說什麽,只皺着眉頭看着他:“你的身份代表了流雲山莊,甚至在白道衆人中也都很有影響,若是他真的利用流雲山莊做些什麽,我們到時候又該怎麽辦?你說他與錢多多是好友,錢多多是什麽人?漂浮無定,眼中只有銅板的奇俠,她會與一個沒有武功,氣海受創,家世貧窮的人做朋友麽?他們根本不會有所接觸的。”

顧琊抿着嘴角,也不擡頭看顏修文,只乖乖的站在那裏讓他說個痛快。

顏修文見他一動不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千言萬語憋在了胸口,最後問出的話竟是:“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他?”

顧琊原本沒有什麽反應,突然聽到“喜歡”二字,下意識的擡起了頭,他比顏修文高了不少,埋着頭的時候不覺得,擡起頭來顏修文便能看到他眼裏細碎的光芒。顧琊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白玉指環,良久憋出了很小的一聲:“嗯。”

顏修文便愣在了當場,他二十年前就到了流雲山莊,說是看着顧琊長大的也不為過,自然了解顧琊的脾性,若非是真的确認了,顧琊絕不會給他這樣的答案。他與林軒也曾經讨論過亓官晏,只當是顧琊在流雲山莊沒見過什麽林軒之外的同齡人,不過是一時興起,性子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誰知道如今顧琊真的是一腳踩上了這條不歸路。

顏修文嘆了口氣道:“莊主,晏公子模樣周正,人也活潑,可是你又一點都不了解他,你怎麽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何況你如今遇見的人還少,以後會碰到更好的,到時候你便知道你現在對晏官齊的不是愛慕之情了。”

“我和他以前見過,”誰料顧琊卻答道,“我知道的,是喜歡的。”

顏修文一愣:“你與他曾經見過面麽?”

“嗯。”顧琊點了點頭:“不過記不太清了,但是我知道,一定見過的。”

顏修文沉默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确定顧琊又開口道:“顏大夫不是也有喜歡的人麽?一直在找他但是卻沒找到,你不知道他如今變成了什麽模樣,但是還是喜歡他的,不是麽?”

屋子裏的良久的寂靜,過了半晌,顏修文突然道:“莊主,你說當初血洗麒麟山,麒麟世家的人,是真的都不在了麽?”

顧琊一時語塞,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顏修文應了一聲,而後重重的呼了口氣:“罷了,既然莊主已經決定了,那我也不再多說什麽了,晏公子如今的确沒有害過我們,也許是我多心了吧。只是這路并不好走,也不知道晏公子是怎麽看莊主的,莊主還得再考量考量才是。”

顧琊點了點頭:“這我知道,你不必擔憂。”

“他下去這麽久了怎麽還沒上來?”顏修文看了眼門口扯開了話題:“莊主下去看看吧,晏公子的心思通透的很,想必是在樓下等着了。”

顧琊便握着流雲繞過了顏修文,走了兩步停在了門口:“若我沒有記錯,你所尋覓的人以前曾為麒麟世家效力?”他頓了頓:“若是當年血洗麒麟山,麒麟世家還真的有人幸存,也不算是件壞事。父親曾說,他最後悔的便是聽信了周雲峰的話,當初本就是他們做錯了,若是還有幸存者,我們也不該一錯再錯的。”

顏修文沒有答話,只擡着頭看着窗外的斜陽,顧琊也沒有等他回話的意思,徑自提劍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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