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承祚聽了一耳朵的“匪夷所思”, 不動聲色地怔了一下, 裴文遠和蔣溪竹還在他身邊等他回應,卻見他已經從善如流地走到了那棵渾身傲骨的老樹邊, 用了比裴文遠還要大上七八分的力道猛戳了那老樹一指頭, 應是逼得那無辜受累的樹抖掉了數片新生的葉兒,才分外風流地轉過身來:“裴将軍辛苦了,這樹不知好歹,朕改日就吩咐人砍了它。”
他說完, 揚了揚下巴,露出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容對蔣溪竹道:“丞相, 這事兒你來安排。”
裴文遠沒料到他冒出來這麽一句, 有幾分愕然地愣在原地, 不知他究竟是怎麽懸崖勒馬一樣從“為難”拐到“砍樹”上來的。
蔣溪竹應了一聲, 沉吟道:“皇上, 此樹在此地盤根多年, 貿然砍去引人非議, 不如留些時日, 皇上若是嫌它礙事兒,等到夏日, 命人去些旁逸邪枝也就是了。”
李承祚尋了亭中一處平整地方坐下,側頭瞧瞧老樹, 又瞧瞧蔣溪竹,笑着搖了搖頭:“瞧瞧這花園子,荒草蔓生, 唯他一枝獨秀,丞相說說,是他獨占了花園的精致?還是它怕其他的什麽,搶了他的蔥郁呢?”
蔣溪竹驟然不語。
裴文遠在一旁聽着,心裏一驚一乍,直覺李承祚與自己從前所知道那個成天混吃納美人兒的“天啓皇帝”仿佛有什麽不一樣了——皇帝明顯話裏有話,可是那話是什麽話,深到什麽程度,他一律不敢猜了。
李承祚面對着兩個心思各異的臣子,終于想起自己那荒誕不經的本分一樣,天下太平地堆出一個帝王的微笑,非常贊賞地拍了拍裴文遠的肩膀,又伸手攬了蔣溪竹的肩膀,知己之交一樣:“一棵樹罷了,不差這一時片刻……晚宴還有些時候,朕再過些時候回宮也不遲,丞相、裴将軍,随朕坐坐再去吧。”
李承祚雖說自己是不着急,但他是偷跑出來的,他不在宮裏片刻,宮裏的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輪番派了四個人來請,最後連宋璎珞手下的影衛都被支出來了。
李承祚坐了不到半個時辰,終于被催煩了,皺着一張“朕還沒玩夠”的臉,不情不願地回去了,臨走也不知道犯了什麽脾氣,絞盡腦汁想了無數個理由,非要蔣溪竹一道兒跟着。
蔣溪竹哭笑不得,只好随了他去。
晚間,紫氣東來,霞光朝元。
禮部按照規矩,把宴請功臣,接見契丹和談使臣的宮宴地點,安排在了宮西的紫光閣。
夏初的晚間天色還微微有亮,朱漆牆,琉璃瓦,絲竹之聲婉轉唱響,宮人婀娜的身姿穿梭在絢爛煙火之下,文武百官皆是齊整地官服,紛紛撫着二尺長的胡子看席間舞女水袖雲鬓,宮宴之間燈火如晝,仿佛彰顯着萬邦來朝的盛世不夜天。
李承祚不得不放了蔣溪竹去坐官員的下席,自己穿上那一身端正的龍袍,不情不願地坐在最高處的龍椅上生悶氣——恐怕旁人也猜不透皇帝到底犯得是哪門子是非,張德英張公公站在他身後嘆了口氣,只好求助得向一旁宋貴妃使眼色,求貴妃娘娘趕緊哄哄這祖宗。
宮中沒有皇後,這番場合兒只能由宮內位份最高的貴妃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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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貴妃滿面端莊地一身盛裝,珠翠滿頭地含笑坐在李承祚右邊兒,左臉寫了“幸災”右臉寫了“樂禍”,原地坐成了一個溫良賢淑的“看笑話兒不嫌事兒大”,忍了半晌,實在沒忍住,用手輕掩了半邊兒眉眼,湊到李承祚身邊兒,像尋常妃子逗皇帝開心的姿态一樣,堂而皇之地拿皇帝找樂兒:“這是又惹我表哥生氣了?不理你了吧?看你煩了吧?哈哈哈哈哈,您有本事沖上去犯賤啊在這裝什麽風度啊,活該啊哈哈哈哈!”
李承祚:“……”
皇帝陛下聽了這番帶着“溫香軟玉”的風涼話,桃花眼一轉,“含情脈脈”地瞪了宋璎珞一眼,嘴角含笑地側過身來,旁人看去,像是皇帝被貴妃逗笑了,實際上只有宋璎珞聽得到皇帝那咬牙切齒:“怎麽,貴妃你是不是也想替朕去遼東收拾契丹人,順便幫朕查查那邊兒的貓膩,三年五載不想回來了?”
宋璎珞笑得花枝亂顫,被遠處的老算儒們瞧見,唯恐又要被暗罵幾句紅顏禍水,禍國殃民,才忍着一身別扭忍笑溫婉回來。
“臣妾才不去呢。”宋璎珞笑夠了,不動聲色地正經了幾分,“下午偷偷跟着我表哥去兵部,問出什麽來了?啧……你別擺出這幅抓奸的臉,底下人都瞧着呢……好好好,除了抓奸,你還問出什麽了?契丹人準備那什麽來換安寧,你有數兒嗎?”
李承祚桃花眼眯了眯,漫不經心地私下掃了一圈兒:“拿什麽換?貴妃你真是太高看他們了,這幫東西什麽都不準備出,還準備空手套白狼——裴文遠說,他們不僅抓了國師,還抓了他養在遼東的那寶貝……貴妃,你說,連這個你都沒看住,朕是不是該治你的罪?”
宋璎珞睜大了眼睛,無辜地眨了眨:“老不正經都沒看住,臣妾哪來那麽大本事看的住……哎哎哎,別瞪我啊,國師那寶貝禍害頭子,說是寶貝也真是寶貝,說那是個妖物,也很有出處……皇上您說,是誰把這事情說出去的?”
李承祚懶懶散散地抿了一口酒:“你說呢?”
宋璎珞心裏有數,只好撇撇嘴:“那怎麽辦?”
“沒辦法,你也知道那東西邪門兒。”李承祚難得有幾分無奈地走了心,“朕倒是聽說過一耳朵那東西的來歷,跟那個你崇拜的不得了的顧雪城有關系。這東西是他在遼東撿回來的,撿回來的時候據說還沒生出來呢,從小被他養大,所以只認他一個人,顧雪城死後,這東西竟然繼續活了這麽久,沒了人管束,它就找地方藏了起來,後來被子虛他師兄發現,就被武當派當寶貝供起來了——實際是不得不供着,這玩意六親不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只有吃飽了才老實。朕當初放它在遼東,就是為了讓它惡心契丹人的,沒想到,契丹這幫東西彪悍至此,連這玩意兒都敢捉,更沒想到,他們敢拿這玩意來惡心我。”
他白天的時候,聽裴文遠一說就知道了,能被江湖傳的神乎其神的聖物,普天之下也就這麽一只,是那古往今來唯一一個發現過烏金、并且拿烏金練了兵刀的武林傳說顧雪城養出來的禍患。
顧雪城其人是武林之中一個不可言說的迷,身世來歷不詳,經歷又被無數人口傳演繹出了無數個帶着神異色彩的傳奇故事,精彩程度比《鳳凰樓》中肆意的暢想,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中真真假假無從辨別,而唯獨關于他能馭異獸這一點,連李承祚都無從反駁——因為那傳說中的異獸是真實存在的,擁有漫長的壽命,擁有神奇的外貌,甚至至今仍然活生生地存在于人世間。
李承祚在江湖上游歷時,不止一次去探究過顧雪城的來歷,因為他直覺顧雪城身後的秘密有他一直想要追尋的東西,可是他追着追着卻發現,明顯有其他人在垂涎。
而查下來的結果,讓他自己都覺得寒心。
思及此,李承祚有些興致缺缺。
宋璎珞也發現李承祚的情緒不對,當着滿朝文武,自然不能讓有心人看出來,宋璎珞皺皺眉,剛要說點兒什麽其他的事情把此事揭過去,一擡頭,就見睿王自遠處匆匆而來。
得,宋貴妃瞧着睿王那略顯緊繃的神色,神游天外的想,她算是不用找事兒給這混蛋皇帝開解郁悶了,事兒自己來找他了。
“老七?”李承祚擡頭看見來人行色匆匆,怔了一怔,“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睿王行了個禮,俯身在李承祚耳邊說道:“唱詩班的人找到了。”
李承祚這幾日終于得了丞相青眼,跟着人家前忙後轉,幾乎要把那群膽大包天的刺客忘幹淨了,此時聽聞,明顯一頓:“在哪?”
睿王眉頭皺的像是這輩子都疏解不開了,明顯帶着事出緊急的長話短說:“就在宮外……有人聽懂了契丹話,說想用他們帶來的東西,換皇上一個秘密。”
李承祚斂口不語,仿佛在思量什麽,睿王卻跟着幹着急:“皇兄快做準備,契丹人……”
他的話音未落,四周的絲竹之聲卻驟然安靜了下來,原本在臺下起舞的舞姬樂伎不知出了何事,只好匆匆退下,衆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以然,紛紛用眼神互相詢問,卻是無果。
在這一片寂靜中,有人大力拍掌三聲,陡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李承祚、睿王、宋璎珞兼在座的文武百官全然擡頭望去,發現那原本在席的契丹使臣竟然叫停了其樂融融的演奏,昂首闊步地走上前來,分外不服帖地鞠了個躬:“在下乃契丹來使,替契丹王問候大虞皇帝,願大虞皇帝萬壽無疆。”
此人言辭尚算恭敬,可是神色和語氣之間那不可一世不肯俯首的傲慢,端的讓人不舒服。
禮部尚書見此人出言不遜,正要挺身而出陪王護駕,卻被那面露兇惡的契丹使臣雙目一瞪,明擺着表示“我只跟你們的皇帝說話,你一個小小官員不要多管閑事”。
禮部尚書文官出身,哪見過這等兇光畢露之人,被他一吓,已然錯失了說話的機會。
睿王站在李承祚身側,皺死了眉頭,剛要說話,也被李承祚攔住了。
李承祚面無表情片刻,吊兒郎當地露出一個輕蔑而怠慢的笑容,搖身一變又成了那個纨绔而玩世不恭的昏君:“朕當是誰,原來是契丹的使臣,你剛說你替契丹王問候朕,敢問現在契丹王是哪一個?是朕知道的那個老汗王的兒子,還是那個孫子?”
宋璎珞:“……”
睿王:“……”
滿朝文武:“……”
這話問的實在不太像一國之君,卻很符合李承祚那氣死人不償命的昏君德行,然而這麽一說,難得連那群恨不得時時出來給皇帝挑錯兒的禦史都沒什麽意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這糊塗皇帝超常發揮,一句話讓人想抽的同時,又似乎平白給自己漲了輩分兒。
契丹叔侄反目的鬧劇,朝中雖然不是人人都知道,但是也有風言風語,大虞人自然覺得此事是笑話,在契丹人那裏無疑不是什麽光彩長臉的事兒,此時被李承祚拿到明面兒上說,契丹使者險些氣歪了鼻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會發紅包,不強制留言,感謝讀者支持,麽麽噠~
ps.
讀者們的評論我一直都有看,能理解大家在看文過程中遇到并提出的各種偏好與意見,我也一直歡迎所有讀者友好的各抒己見。
不回評論也不是因為不重視讀者意見,相反我很重視大家的意見,生怕發現不了問題。
只不過寫文是一個不斷探索與完善的過程,欲速則不達,下筆的文字本就是思索的結果,貿然更改會破壞之前連貫的構思與邏輯,真的要改,也要形成新的邏輯框架之後再下筆,這樣是對文字的負責。
行文總有各種各樣的不盡人意與不完美,有些問題讀者提出來我會發現,有些問題我自己寫作過程中也會發現,無論如何,感謝你們的真誠,也感謝你們的支持理解。
我在寫文一途還是個小學生,感謝大家的寬容能給某陌一個提升自己水平的時間。
祝看文愉快~2016的最後一個月,希望大家過的充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