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饒是宋璎珞早有準備, 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 此時也被震撼的有幾分說不出話來。

宋璎珞可不是什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她自幼仗劍協酒游歷江湖, 自認見多識廣, 投入師門後跟着師父走南闖北,見過的新奇異物不勝枚舉,可她從來沒見過誰家養起來的飛禽猛獸是長成這幅尊榮。

那被契丹人推進庭院的籠子巨大,足有二十丈高, 頂天立地的像是要把這滿園精致的一畝三分地兒全然霸占。巨籠由烏色的玄鐵鑄就,不只原本就是這黑的發亮的顏色, 還是被籠中那渾身冒火光的怪物日夜淬煉, 才成了這麽一副模樣。

那籠子上每一根黑漆寥光的鐵柱都有兒臂粗, 怪不得一路被推進來的時候發出的動靜, 轟隆隆像是遙遠天邊烏雲下的悶雷一樣。

籠子中的異禽目露兇光, 銳利地朝着宋璎珞的方向猛然射來, 暴躁地盯了半晌, 驟然展開那浴火的翅膀, 仰天發出一聲尖利徹蒼穹的唳鳴。

宋璎珞被它這一聲唳叫震得耳膜發痛,卻不可置信地呆了一呆, 上下打量了一番這見所未見的異禽,有些颠三倒四的詫異道:“它有翅膀?這……是只鳥吧?不對啊皇上……您從來沒跟臣妾說過, 這東西是只鳥……您別說,這玩意仔細看,長得還挺漂亮的。”

宋璎珞大小姐不靠譜是貨真價實的不靠譜, 但顯然,美醜還是看的出來的。

籠中巨大的飛禽身上有沖天的火光,那熊熊焰火之下,最貼近羽毛的一層卻是透明冰白的,正因如此,衆人仍然能在那刺目的火焰之下窺得此飛禽的真容——遙遙看去,它就像一只巨大的孔雀,周身卻有比孔雀華麗的多的五色彩羽,展翼淩然,羽翼之下是火紅色的,而那璀璨異常的尾羽長長的拖在身後,金黃與火紅的色彩交織,渾然天成是耀眼的輝煌。

因為被關在籠子裏,它顯而易見的并不高興,甚至有些憤怒,高高的昂着那有一圈白羽的脖子,居高臨下地仿佛它才是睥睨天下的高潔之主。

“長得是挺俊的。”李承祚把宋璎珞那颠三倒四的厥詞當成了蚊子嗡嗡,另辟蹊徑的評價道,“這玩意兒煲了湯,也得挺大一鍋不是?”

宋璎珞:“……”

都說君子遠庖廚,他們這混蛋皇帝卻是什麽時候都不能忘了吃。

若不是文武百官面前不能露出本色,宋貴妃的白眼兒大概已經可以把紫光閣的房檐掀翻了去。

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杵了許久的睿王,恰到好處地錯過了宋璎珞與李承祚争先恐後的胡說八道,終于從震驚中緩回了一點兒神智,皺了皺眉:“皇兄,此禽……臣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此言一出,座下原本被驚詫到無言的文武百官終于停止了竊竊私語,不約而同地把目光又重新聚回了禦座之下,眼巴巴地瞪着睿王給個論斷。

然而睿王只說了這一句,就皺死了眉頭,仿佛在苦想這東西到底在何處見過一樣。

Advertisement

百官覺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兒,只等着睿王開口,抓心撓肺地難受了半天,那個吊人胃口的王爺卻啞火兒了。

百官:“……”

王爺您拿我們逗悶子呢?!

就在百官想問又不敢問的時候,倒是方才還興致勃勃地想拿此“聖物”煲湯的李承祚輕笑了一聲,瞬間把百官萬劫不複的好奇心又都勾了回來。

“你當然見過。”李承祚眯着一雙桃花眼,嫌火光刺目一樣,毫無畏懼之色地與那暴躁的浴火兇禽對視,“你若是想不起來,朕找個有學問的人來給你提個醒兒——丞相何在?”

蔣溪竹從方才就混坐在百官之間,眼見睿王李承祀行色匆匆的來,又見宋璎珞不動聲色地皺着眉,和皇帝竊竊私語,就知道事出有異,然而契丹人發難的速度太快,他還沒來得及與李承祚交談一二,就陡然見到了這驚世駭俗的異獸,紛亂的心緒還糾結在巨大的驚愕與詫異中,驟然聽見李承祚在禦座之上,高聲點了他的名。

蔣溪竹愣了一瞬,不動聲色地平複了一下自己震驚的心情,禮數周全地從議論紛紛又不知所措的百官中出列,行禮道:“臣在。”

“睿王說這巨禽他在某處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了。”李承祚說着,桃花眼微微一眯,露出一個哄幼童一般無奈又無聊的笑意,“丞相滿腹經綸飽讀詩書,替朕給睿王、衆卿家以及遠道而來的契丹使臣講講,這是個什麽東西。”

一衆人,包括方才那拽的二五八萬的契丹使臣,不約而同地将視線都彙集到了蔣溪竹的身上。

宋璎珞站在李承祚身邊,用一種“您瘋了吧”的表情,驚異地看了李承祚一眼,心想,皇帝給她表哥出了這麽一個難題,她就靜靜看皇帝怎麽收場。

然而宋小姐想象中“皇帝被她表哥鄙視得體無完膚”的場景,卻是沒有出現。

蔣溪竹站在禦座之下,遙遙應了一聲:“是。”

他與那巨大的鐵籠遙遙相對,要微微擡頭,才能全然看清這巨禽的全貌。

李承祚不會讓自己去回答一個他全然不知道答案的問題的,蔣溪竹想,李承祚雖然嬉笑人間,卻絕不會讓他當衆下不來臺;他雖然喜歡調侃人,卻不代表他會沒分寸的讓自己丢面子。

在這一點上,蔣溪竹對李承祚還是相信的。

李承祚不會無緣無故讓自己去認一個毫無細碎可追的東西,按照李承祚的想法,他一定是認為自己可以認出來此物,才會有此一句的。

問題是怎麽認?蔣溪竹想,這一定是他知道的東西……李承祚剛剛說過什麽?

滿腹經綸,飽讀詩書……

蔣溪竹皺了皺眉,擡頭看向那桀骜的巨禽,雞頭、燕颔、蛇頸、龜背、魚尾、五彩色,還有巨大的身形……

蔣溪竹心裏微微一動,那個隐隐約約的猜測破繭而出,回眸望向禦座之上,恰見李承祚在沖天火光的映襯下,溫情滿目地睜着一雙桃花眼,與他遙遙相望。

他眼裏跳躍的是巨禽身上的火光,一左一右,鮮明而璀然,無聲無息地穿透了黑夜,直直看進了蔣溪竹的心裏。

蔣溪竹仿佛突然之間看懂了李承祚,他眼中那一瞬間的蘊藉,與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期許……

“麟前鹿後,蛇頭魚尾,龍文龜背,燕颌雞喙,五色備舉。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翺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風穴。”蔣溪竹望着那一雙眼睛,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一點微不可查地顫抖飄散在燈火如晝的夜裏,“恭賀吾皇萬歲,此禽載于史書,多年不曾現世了……這就是‘見則天下大安寧’瑞禽鳳凰。”

蔣溪竹的話音剛落,那身軀龐然的巨禽像是滿意于他引經據典的确鑿之語,在那頂天立地的烏黑鐵籠中猝然展翅而起,華美的五彩之羽一詞閃過炫目的流光溢彩,光輝灼灼,它随之揚起脖頸,引吭響起一聲渺遠的清嘯,那聲音像是來自萬古之前洪荒的遺音,清脆空靈。

紫光閣中一片寂靜,只有鳳凰如鈴的回音還缭繞在耳畔,帶着驚詫衆人的炫目光芒。

李承祚微微一笑,像是得覓知己的欣慰,又像是九五之尊的豪情與贊許,伸手接過宋璎珞為他斟來的一盅醇酒,居高臨下地向着那臉色發青又莫名震撼的契丹使者道:“吾朝丞相所言,使臣可聽懂了?”

被李承祚驟然推出來的使臣臉色無言變了三次,顯然沒有想到自己人誤打誤撞捉到的,竟是這麽一個有來頭的東西。

“出東方之國,翺四海之外。”李承祚不懷好意卻眼含冰冷地笑了笑,“借花獻佛也是真心,完璧歸趙也是誠意,只是使臣拿了本就屬于我大虞的聖獸來和朕讨價還價,這和談的心意,到底差了點意思不是……不必多說了,契丹王子的意思還是孫子的意思朕懶得聽,使臣還是回去吧,納貢稱臣是你們的許諾,莫再忘了。如若再這般無事起風浪,契丹人能戰,我大虞亦有精兵良将數萬,朕心有不忍,卻也不得不教人間重識幹戈。”

“且慢。”那契丹使臣終于勉強找回了一絲早被震飛的神智,頓了頓,仿佛垂死掙紮一般道,“大虞□□上國,我等技不如人,納貢稱臣理所應當,此物若真乃大虞聖獸鳳凰,我等自當奉還,只是,此物為吾等族人所擒,吾未親眼得見大虞人馴服此聖獸,心中仍有疑慮,希望大虞的皇上,給在下一個心服口服。”

沒料到契丹人竟然如此不死心,李承祚皺了皺眉,卻在轉瞬之間定了心神,輕蔑一笑,正要說些什麽,卻聽庭下有人驟然仰天大笑。

“好啊。”那大笑的人從一處原本被火光掩蓋的角落裏現出身形,仙風道骨一身道袍,手間一柄拂塵,遠看也看不出是不是禿了毛兒。

那道士笑容可掬地撫着自己下颚一把山羊胡,露出一個慈祥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容:“大虞三日之內定給使臣一個心服口服,使臣的承諾,到時候可莫要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_(:зゝ∠)_躺平求調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