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漢不吃眼前虧, 子虛道長在江湖上坑蒙拐騙……哦不, 叱咤風雲這麽多年,自然知道, 此番若是再衆目睽睽之下演砸了, 他這金口玉言聖上親封的神棍也得被打上“江湖騙子”的烙印——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烙印也沒有什麽不對。

只是這樣一來,他倒黴,李承祚這小兔崽子也撈不到什麽好兒。

子虛道長胸懷寬廣能屈能伸, 一點兒也不稀罕那忠臣義士威武不能屈的氣節,出列行禮一含笑, 拿作揖的手遮着頭頂, 當機立斷地拼命朝新晉出爐的“靠山”——蔣丞相, 使了一連串兒賣弄風騷的眼色, 就差調轉方向過來給他鞠躬了。

蔣溪竹被這“有其徒必有其師”的國師弄得空前無語, 微微擡首, 瞧了瞧那高居禦座兒、得理不饒人的皇帝, 更是哭笑不得, 覺得這兩人簡直把年紀都長到老鼠洞裏去了。

師徒倆針鋒相對,李承祚準備看熱鬧, 子虛道長正拼了命的傳遞纏綿的眼風,旁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兒, 只伸着脖子立着耳朵等國師的高見。

這個時候若是沒有人來打這個圓場,這場面,恐怕就要變成僵局。

蔣溪竹猶豫了一下, 還是沒有抵過自己那不願意有人難堪的初衷,知禮守節地邁出了半步,把這不言不語的境況接了過去。

“皇上。”蔣溪竹道,“方才國師正與臣商讨此獸降服之法,正說到了一些關竅之處,只是臣才疏學淺不通武藝,無法理解其中技巧。”

李承祚笑的一副“君心甚悅”的缺德模樣,從蔣溪竹看向子虛:“好啊,朕早知國師有真學識,何故當着朕的面子國師不言不語呢?”

子虛一言不發,扭過頭向着蔣溪竹,露出了一個“您就好人做到底”的厚顏表情。

“……”蔣溪竹有些艱難的維持了自己一貫的風度,彬彬有禮道,“并非國師不言不語,降服此獸不能赤手空拳,恐要向皇上讨些東西才能成行……方才國師……恩,是不好意思開口。”

子虛道長從善如流,聽聞此言立即點頭附和,随後配合的露出了一個“正是如此”的羞澀表情。

李承祚被這臉皮城牆厚的老頭兒笑得辣眼睛,牙疼一樣的別開臉懶得看他,硬是裝出了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陪着丞相扯謊:“哦?是什麽法寶?此事事關國本,朕富有四海,任是什麽寶貝,朕傾舉國之力也要給你尋出來。”

蔣溪竹卻不說了,面色如水沉靜,仿佛陷入了利與弊權衡的思索。

他本就生的清眉淺目君子風度,此時安靜下來,整個人更是帶了一種沉穩而多思多慮的賢者之氣,仿佛将天下的憂患利弊裝進了他那年輕而清俊的眉目裏,給此時的氣氛平添了一分凝重。

他沉思了一會兒,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緩步躬身,從禦階的一側走到了李承祚的身邊兒,俯身在李承祚身邊兒說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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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不敢直視天顏,不穩重一些的目光偷瞄,眼見皇帝與丞相雙雙露出一副不動聲色的慮色,再不敢多瞧,悶聲收回了視線。

大抵所有人都覺得皇帝和丞相是在為這降服鳳凰将用的“法寶”憂心,也許是這東西不太好尋;也許是即使有這東西,降服鳳凰的把握也有待商榷;總之,這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差事兒——因為衆人都存了這個心思,自然沒有人想到,蔣溪竹俯身在李承祚耳邊兒說的話,根本就與現下這契丹人惹出來的鬧劇無關。

蔣溪竹說:“皇上,适可而止吧。”

這句話引申出來的意思是多重的,可以理解為不要再扯着子虛道長不放,也可以理解為“不要抓着文武百官玩耍”,甚至于可以理解為“熱鬧看到現在差不多了快考慮正事兒吧”……

總而言之,蔣溪竹要李承祚快刀斬亂麻,把這僵局一樣的宴會糊弄過去。

李承祚見好就收——他早就知道讨論不出什麽結果,他只是在借題發揮。

百官眼見李承祚微微皺了皺眉,露出一個短暫的“恍然大悟”,随即陷入了更深得考量。

而身側的丞相已經直起身來,在皇帝陛下面前微微低頭,身姿消瘦卻挺拔,神色淡淡,仿佛正在等着皇帝最後的定奪。

李承祚面帶不悅,擡眸掃了一圈兒紫光閣內諸人,這個眼神兒帶着帝王上位者無聲的威壓,把一衆心存猜測的目光重重地平複成了“平靜祥和”,半晌,李承祚重重一拍禦座的扶手,站了起來,聲音低沉,顯得興致不高:“事關重大,此事須再做商讨。朕累了,今日就到這裏吧!老七、蔣愛卿、國師,明日早朝之前,去禦書房等朕旨意。”

他沒做停留,在衆臣面面相觑卻又不得不繼續的山呼萬歲中,毫不留戀的退場。

大虞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尚且沉浸在麻煩的餘波裏,鬧劇的陰影中,有一個人端着拽得二五八萬的姿态悄然退場,他由人接引着,鼻孔朝天地回了驿館,等到接引他的人在夜色中無聲走遠,他方才把那朝天的鼻孔擺到與地面平齊的位置,那目中無人的傲慢在黑夜裏變成了滿是算計的陰翳。

他三兩下扒掉參與宴會的繁複裝飾,仿佛一顆洋蔥剝去了他辣眼睛的外皮之後露出了更辣眼睛的內裏,确定入夜的前後街道再無旁人,他一縱身,從挂着紅燈的驿館越牆而出,熟門熟路地順着京城縱橫交錯的夜巷翻身來到一戶不起眼的院落門前,三長兩短地敲開了門,裏面早已有人等在那裏了。

屋內兩人,一坐一立,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音,坐着的那個紋絲不動,站着的那個回頭望來。

此人有着明顯不是中原人的異族樣貌,身材高大,面部線條冷硬赫然是個契丹人。他周身不見一絲一毫奢華的衣飾,裝束英武利落,顯然不是貴族,回頭看到契丹使者進門而來,只是冷漠地點了點頭,就算招呼。

那在李承祚面前尚且端着“不是吾皇我不下跪”的莫名自信的契丹使者,在見到這個契丹武人時卻露出了恭敬的表情,不僅行了契丹一族的大禮,更态度溫和地問候:“蕭先生,很榮幸在這裏見到您。”

蕭先生點了點頭,神色冷漠的示意使者省去這些不必要的客套。

“那異獸和老道士都已經交給了大虞皇帝。”契丹使者回憶了一番,猶豫道,“我本來以為,大虞皇帝争強好勝,會按照預計一口應下這種挑釁準備迎戰,沒想到他非常機警,若不是中間出了些亂子,幾乎要被他含糊過去了——蕭先生的人說過,大虞皇帝李承祚的武功深不可測,我現在擔心,他深不可測的不止是武功。”

蕭先生的面容毫無波瀾,半晌道:“他們找出降服異獸的辦法了嗎?”

“還沒有。”契丹使者想了想,“我離開的時候他們正在手忙腳亂的試驗各種方式,但是無一奏效,您知道的,我們抓捕這只異獸的時候折損了無數勇士,若非得人指點,再加上一些機緣巧合的運氣,我們是不可能把這只異獸關進牢籠的,更何況,這些損失只夠我們把它抓住,可是怎麽對付它,我們毫無辦法。”

蕭先生聞言冷笑了一聲。

這個使者虛張聲勢的本事足夠,其他的方面,終究還是差了那麽一點,只是他沒有表露出來這個意思,只是冷冷地把目光調轉,看向那個從方才開始一眼不發,只是含着淡淡的笑容坐在屋內的人。

像是感受到蕭先生的目光,那人微微擡起頭來,面容在明滅的燭火之光下映着燭光深淺不一的陰影。

契丹使者這才看清,這人烏發墨瞳,三十歲年紀,有着中原人獨有的儒雅,他原本有一絲弧度的唇在蕭先生的目光下彎了一彎:“并非你們拿它毫無辦法,只不過,你不是那個拿它有辦法的人——此獸畢生只認一個主人,只可惜,這人已經死了,縱使李承祚深不可測手眼通天,他也找不回來一個死人了。”

這人是個儒雅俊秀的人物,笑起來有一種異樣的風流,契丹使者從表面上挑不出他一絲一毫的錯處,可是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地告訴契丹使者,這是個危險的人物,不可盲從輕信,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道:“你真的确定,李承祚拿此物毫無辦法?”

那人擡眸看了他一眼,仿佛察覺了使者內心全部的小心思一樣,露出了一個異樣的微笑,這個微笑讓契丹使者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突然之間扼住了喉嚨一般的難捱。

可是這個笑容只有一瞬間。

下一瞬,他的笑容甚至于所有的表情都随着燭光一絲淡黑色的煙氣散盡了空氣裏。

“使者說的并非沒有道理。”他道,随機冷冷勾唇露出了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我們中原人講,未雨綢缪,我一直認為這是一個好習慣,縱然李承祚真的有本事把一個人從墳墓中複活到人間,我們也該有其他的準備,讓他永遠處于措手不及之中。”

“蕭先生。”他半側過面容,“我早就為我們安排了另一個盟友,縱然他不夠可靠,抵一時之力還是可以的——我在江湖行走不便,勞煩你的人,走一趟邺城了。請您的人轉告他,時不我與,時不我待,機會一旦錯過,就不見得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了,恢複更新,日3000還是日6000看情況,讓我整理整理思路。

考試考得生不如死,求祝福,只希望過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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