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前夜裏的東風一掃前夜的微寒, 海棠花謝, 淺碧輕紅的花葉紛紛擾擾鋪滿了路,今日靈獸苑內, 麗日如洗, 暖風輕陌,無雪無雨,是個供皇帝上趕着作死的良辰吉日。

李承祚不顧衆人勸阻,一句“再贅言者立刻拉出去杖責”, 成功把一衆誠惶誠恐的“好心”變成了鴉雀無聲的“驢肝肺”。

蔣溪竹見衆人勸阻無效,不再去湊那徒勞的熱鬧, 任憑李承祚取了雪玉交在自己手裏, 随他一同踏着缤紛落英鋪就的青石徑繞下了高臺。

蔣溪竹對李承祚這種以身試險的行為并非贊同, 擔心卻又不算那麽擔心——許多人還以為李承祚是那個随便能被刺客一指頭戳暈的昏君, 然而李承祚拈花摘葉皆可傷人的武功, 只有蔣溪竹是真正見過的。

無論從什麽方面來說, 李承祚都确實比蔣溪竹這文弱書生頂用了那麽一點。

只不過, 蔣溪竹不想那麽覺得, 李承祚不敢那麽覺得。

以貴妃為首的累贅被李承祚遠遠甩在了後面,至于宋璎珞有沒有出于為他安全考量的心而暗中派暗影跟着, 根本不在李承祚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全心全意關心的,只有蔣溪竹一個。

“君遲。”李承祚一邊兒走一邊兒試探着問道, “一會兒需要我如何配合你,趁着現在,提前與我說說。”

蔣溪竹無意識地用手摩挲着那塊兒雪玉, 眼中若有所思,不答反問:“有關雪玉主人的事,皇上還知道些什麽?”

沒想到他對顧雪城的事情如此感興趣,李承祚十分別扭的眯了眯眼睛,生怕蔣溪竹對顧雪城的興趣,發展成宋璎珞那個魔障的程度,唯恐這玩意兒也會随着那點兒微弱的血緣一脈相承。

只不過,就算皇帝陛下再多加一萬分的窮極無聊,也不能跟一個早已仙去的人胡攪蠻纏,只好撿重點,企圖把那人說的不那麽英明神武一點兒。

“他與皇家的聯系不提也罷。”李承祚對于這段兒一向比較含糊,估計蔣溪竹能夠理解,便繼續道,“說說當年他被江湖驅逐之事吧,就是在他避居遼東的前一年……”

那一年的江湖精彩紛呈,武林大會上大放異彩,隐隐有問鼎之勢的青年才俊,被人指認竟是掀起江湖無數腥風血雨的邪教教主,這句确鑿,不容抵賴,人人欽佩的大俠從此變成人人喊打的妖魔。

蔣溪竹聽完,不禁疑惑:“他真的是嗎?”

李承祚桃花眼微微眯起,唇角含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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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會承認的如此坦然,反倒令蔣溪竹愣了一愣,可是他反應極快,迅速從以前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了隐約的細微之處:“五公主也是?”

李承祚聞言,眉目之間的笑意滿是贊許,半晌,他點點頭,應道:“是。”

蔣溪竹終于把那隐秘于百年前的前因後果,串成了一個前後關聯的局。

“原來是這樣……”蔣溪竹囔囔道,“皇上,顧雪城是怎麽死的?”

顧雪城的身份已經是皇室不敢多言的秘辛,死因更會有千絲萬縷的線索可捉,蔣溪竹出言詢問之前,猜測了無數的可能,疾病、毒殺、暗殺、自盡……

卻不想,李承祚眉眼之中的笑意依然清淺,全然不含絲毫的顧左右而言他。

“他是壽終正寝。”李承祚道,“他與……恩,情人,一同歸隐江湖,最終壽終正寝——他是在江南別莊自己的床上過世的。”

蔣溪竹全然沒想到這個結果,怔了一怔,之前莫名沉重的心陡然因這一句話重歸了正位。

他撥開前塵過往的重重迷霧,仿佛終于找到了失落已久的一重山水:“他為何沒有……皇上,顧雪城創建邪教,恐怕不是為了匡扶社稷,可是為什麽,後來的邪教教主成了太宗五公主,而他卻會歸隐?”

李承祚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自從他知曉顧雪城其人之後,只感慨過太宗的心慈手軟,卻從來沒有細微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時被蔣溪竹問了個措手不及。

蔣溪竹卻從他略微驚愕的眉目間讀出了答案。

“有人讓他改變了主意。”蔣溪竹道,“他把手中的利劍交給了五公主,讓一把兇器變成了國之利器……不然以他昔年之景,血雨腥風無涯,這江湖這天下都再無安寧;先皇留他一命也不是心慈手軟,而是先皇看出了他已經改變本心——這也是鳳凰會在他去世之後,仍舊長留人間的原因。”

他說的簡略,語速也因為意外的心境而顯得倉促,可是李承祚仍然聽懂了。

鳳凰是他一手養大的,雪玉是他送給五公主為賀的。

鳳凰是瑞獸,古有記載,見之天下大安寧;雪玉與鳳凰玉胎相克相生,本為共生之物,顧雪城将它們留下,就是為了在他百年之後,能讓它們以另一種方式團聚……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雨打風吹去的風流之後,李承祚才隐隐懂得了一個神祗一樣淹沒在傳說中的先人。

他原來是這樣想的,李承祚心道,怪不得他要那烏金隕鐵鑄就的神兵與主人長眠地下,卻把鳳凰和雪玉早有安排的滞留在了人間……

可是要如何将它們……

李承祚還沒來得及細思,卻聽蔣溪竹摩挲着雪玉低聲道:“鳳凰浴火,涅槃重生——臣記得子虛道長說過,鳳凰并非一直都是這個渾身是火的模樣的……它在人間孤守百年,恐怕早就到了涅槃之時,臣沒有猜錯的話,它恐怕是要重生了?”

李承祚恍然聽透了蔣溪竹話裏話外兩層意思。

一來,蔣溪竹恐怕猜對了,這上古神禽也許擁有永生不滅的生命,卻是靠涅槃而得,此時渾身浴火正是它即将涅槃的征兆。

而第二點,李承祚一時之間想通了,卻不好立即說明——鳳凰蟄伏人間百年,縱然時間是它涅槃的一個原因,但總不會趕在這麽巧的時間點。

如果這鳥能十分有自我意識地、如此恰到好處的給大虞找麻煩,李承祚覺得,成精的妖孽還是用來炖湯最合适。

可這鳳凰顯然還沒有聰明到這個地步,既然如此,那就是有人神通廣大的知曉了能夠逼迫鳳凰涅槃的法門。

李承祚不甚明顯的笑了一笑,自覺還是低估了他們,可他眼前不能分心,此事只能按下,待到解決了這六親不認的兇鳥之後再算賬。

兩人說話的時間不長不短,兩人原本并排偕行,李承祚內心有思慮,走着走着,卻用餘光感覺到蔣溪竹不動了,他随之停下,一雙修長妩媚的桃花眼擡起,鳳凰那巨大的、猶如洪荒神跡一般的身軀映進了李承祚的眼底。

蔣溪竹到底察覺了李承祚那一絲一毫的心不在焉,問道:“皇上在想什麽?”

李承祚仰頭看着鳳凰,突然明白了那日文武百官仰頭仰到脖酸的悲憤心情,正眯着眼睛嚴絲合縫地計算這東西片成多少片兒才能攤平,陡然聽見丞相有此一問,正準備下意識随後敷衍,卻難得有腦子的守住了嘴,懸崖勒馬一樣的住了口。

蔣溪竹肯定不會想聽他的信口胡謅,更不會想聽他随口胡說八道的“沒什麽”,他就是因為“沒什麽”說多了,才至今跟君遲都“沒什麽”。

皇帝陛下悲從心來回頭是岸,果斷把到嘴邊兒的一句廢話換成了另一句廢話,他說:“不急這一時,我方才想的事,解決了眼前再告訴你。”

“沒什麽”和一句“稍後告訴你”的本質都是沒說,可偏偏就是後者聽起來更有誠意。

蔣溪竹心中一暖,其實他就是這樣,只要李承祚沒有隐瞞之心,他其實對于那些內容并沒有那麽大的執着與心結。他再不計較說與不說,與李承祚一起,向前走去。

巨籠中的鳳凰方才從暴躁中平複些許,察覺有生人靠近,半蜷的身軀猝然頂天立地的站了起來,顯然不像剛才對待子虛道長那麽客氣。

他沒有閃動那燃燒着一般的巨大翅膀,只是隔着籠子遙遠卻兇戾地看着來人,眼見這次前來的乃是兩人,前者明黃龍紋服風流倜傥,後者一身緋色官衣君子如玉。

這兩人的模樣顯然比牛鼻子老道更賞心悅目一點兒,鳳凰歪着腦袋看了他們兩眼,兇神惡煞的神色漸漸褪去,仿佛是被他們倆的容貌打動了。

李承祚明顯看懂了鳳凰內心的這點兒小波瀾,從沒料到自己還有能依靠皮相打動君遲以外的活物的一天,登時有些覺得自己這“大才”被徹徹底底地“小用”了,等到他瞧清楚了,鳳凰那一雙鳳目自從褪去兇戾的神色之後,就一直瞧着蔣溪竹多一點後,皇帝陛下更是怒不可遏。

裴文遠一個活人不遠萬裏想來撬我牆角兒就算了!李承祚怒火中燒,你一個非人的活物來跟朕這真龍天子湊什麽熱鬧?!

是以,皇帝陛下無論怎麽看這雜毛雞,怎麽像冒着白煙的雞湯。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發另一章。

電腦沒電了,充會兒電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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