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皇城的朱牆琉璃瓦, 未至殘陽之時已恍惚如血洗。
這年頭兒行刺李承祚的刺客仿佛有一種無師自通的特殊技巧——專門逮着丞相休沐之日進行。
蔣溪竹正在裴府聽裴文遠東拉西扯地說着遼東風物, 又十分熱情洋溢地表示請丞相為自己尋個理由上書皇帝,好讓皇上趕緊讓他回遼東, 蔣溪竹還沒來得及與他細論, 便聽家丁匆匆來報,說宮裏出事兒了。
這家丁還是個少年,十六七歲,正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歲數兒, 被蔣府管家打發出來傳話兒,也不知道在帥府裏要避着人, 當着少将軍和蔣相, 說到一半兒才想起來管家囑咐的“事關重大”, 想從言語上找補已經來不及, 因此把話說的颠三倒四又含糊。
蔣溪竹被他說的十分不安, 更兼他糊裏糊塗間說到了皇上如何, 太醫院如何, 蔣溪竹登時就坐不住了, 二話不說皺着眉頭就往外走。
裴文遠瞧着他這樣子不放心,更從小家丁前後不通的話裏敏感地察覺出了事出有異, 但是宮內正是多事之秋,裴文遠無诏不敢擅自入宮, 只派了府裏家丁一路護送丞相,要其有事盡早回報,琢磨了一下, 換了官服,命管家備車馬,自請入宮。
蔣溪竹連蔣府都沒回,一路直奔宮中,這一路走的一路暢通無阻,不知是裏面早有吩咐還是如何,引路的太監早就等在了宮門口,看到他來,廢話不多說,只是不知為何多看了他兩眼。
蔣溪竹懸着心,對小太監的眼神兒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待他一路走到宮門口兒,等待通傳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走的匆忙,連官服都沒換就跑了來,一時有點兒懊悔。可是那邊“宣蔣丞相入殿”的通傳已經喊出來了,這時候再講究這些已經來不及。
蔣溪竹忍着別扭入了殿,一眼就看到坐在禦座之上的李承祚。
李承祚皺着眉,難得嚴肅的很,嬉皮笑臉全然不見,那肖似先帝的冷硬面部線條,就如此不期然地,全部從那張游戲人間的桃花面中浮現了出來。
他周身沒有傷痕,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樣子。
蔣溪竹緊繃的心緒至此才放下來,正要上前問安,才發現地上滿滿當當跪着的禦醫,心裏不知為何漏了一下。
蔣溪竹:“恭請皇上聖安。”
蔣溪竹進來前,李承祚明顯在發火兒,此時看見蔣溪竹,臉色間的怒氣與冷硬緩了緩。但是可見他氣狠了,見到蔣溪竹時的一貫盈盈笑面竟然一點兒也擺不出來。
“愛卿來了。”李承祚揚聲道,“來人,賜坐。”
蔣溪竹不知前因後果,不好出言相問,只好謝過恩,依言淺淺坐在了宮人搬來的圓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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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坐下,張德英就從殿外匆匆而來,直奔了禦前。
“皇上。”張德英垂眉道,“查清楚了,經手過點心的人現在全在外面了,如何處置如何查問,還請皇上示下……”
李承祚一向是個講理又溫和的皇帝,此時卻一改從前的做派,一揮手,語氣冷硬:“不必了,有什麽好問的,全部杖殺。”
張德英一愣,卻仍然反應過來了,低頭應了聲“是”,一刻也不敢耽擱,匆匆出去了。
蔣溪竹聽到“點心”兩個字,隐約猜到了怎麽回事兒,正要出聲,便聽暖閣那邊起了掀簾的聲音,太醫院首滿頭是汗地從裏面出來,幾步走到李承祚眼前,直直跪了下去:“皇上,貴妃娘娘是中了毒。”
蔣溪竹終于給自己心裏漏跳了的那一下找到了原因——後宮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他居然從始至終都沒看到身為貴妃宋璎珞!
李承祚一把掀翻了手下的茶盞,明黃的茶盞落地,“啪”地一聲碎的四分五裂:“輪得到你來說貴妃是中毒?!朕在問你,貴妃中的是什麽毒!”
跪了一地的太醫們随着李承祚的怒氣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太醫院首到底比其他人鎮定一點兒,跪地磕了一頭:“回皇上,臣已經查驗過貴妃食用的點心與茶水,茶水無恙,問題出在點心中,其中有一味‘玫瑰糕’,乃是使用可以入口的玫瑰鮮花所做,可是這味玫瑰糕的鮮花中,混入了‘幽靈花’。”
李承祚眉目冷厲:“幽靈花?”
太醫院首點頭道:“此花與玫瑰外形相似,只是比尋常玫瑰花色更豔,花瓣更細長,不知其區別的人一看之下是分辨不出來的,最重要的是,‘幽靈花’有毒,如果誤食,輕則使人嘔吐不止,重則昏厥不醒,神志損傷,中毒愈七日無解者,随時有身故之險。”
李承祚霍然從禦座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面色陰沉:“既然知道的這麽清楚!那就去解!無論如何,朕要你們保貴妃性命無虞,貴妃若是有什麽差池,你們一個兩個都別想活了!要什麽現在說!別拖拖拉拉!”
院首嘴唇哆嗦了一下,他侍奉過先帝與今上兩朝,幾乎從李承祚還是個幼童的時候就在太醫院,卻從沒見過昔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有這般暴戾不通人情的時候,他不知內裏,只當外界傳言貴妃得寵的消息果然是真,叩首道:“回皇上,‘幽靈花’之毒本身并不兇險,只是因為解毒之物難尋,才至于今日之禍……神農本草有載,解‘幽靈花’之毒需要‘黃泉草’,此物只在齊地玉皇峰下有生,可是玉皇峰乃是泰山第一峰,早年前朝帝王游歷齊魯之地欲行“泰山封禪”之前,聞此草生于玉皇峰下,認為此草名字不祥,便命人悉數拔去,以至于人世少見此草蹤跡……”
院首說的正為難,卻見用餘光感受到皇帝兩步間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
院首不敢擡頭看,只好更加恭謹地将頭低了下去,卻聽到皇帝的聲音在他的頭頂帶着幾分陰沉的響起。
“齊地?”
院首不明有他,只以為皇帝在追問‘黃泉草’的出處,不敢遲疑,立刻點頭道:“回皇上,正是齊地。”
這一次,院首卻半晌再沒有聽到皇帝的聲音。
跪地的衆人無聲忐忑着,皇帝不說話,殿內諸人不知如何定奪,解毒之物禦藥房內是沒有的,如今是找還是皇帝另有裁決,反正沒有人敢頂着掉腦袋的危險多嘴。
蔣溪竹坐在一邊,看李承祚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麽,可是一想到暖閣裏躺着的宋璎珞,就有點兒坐不住,剛要起身,就聽外面張德英匆匆而入,“皇上,禦林軍韓統領求見。”
蔣溪竹心裏陡然更悶了一點兒。
這位禦林軍統領還是上次那個李承祚在“醉花陰”遇刺時的愣頭青,李承祚總是覺得自己與這位交流困難,但是素來知道他就是這麽一個不懂變通的死忠脾氣,更知道他心性耿直忠誠無加,換個人頂他的職位還未見得比他更得用放心。只不過,關于他的迂直,李承祚也跟他無話好說,對外緊對內松,就把他這麽放下了,除了偶爾牢騷兩句也不見其他責罰。
然而韓統領是個一根筋的死性子,上次李承祚遇刺之事他負疚甚重,更沒想到皇帝轉眼就把追查刺客的差事交給了睿王,還很是破罐破摔的消沉了一陣兒。
但是此人忠心不改,前段時間契丹人送鳳凰來朝挑釁的時候,這位韓統領還自請要去與鳳凰對戰,李承祚瞧了瞧他那還算健壯的小身板兒,深深覺得他還不夠給那破鳥塞牙縫,因此沒準,只公報私仇地讓裴文遠去比劃了兩下權當捉弄,卻不想此人為此傷了心,回府三日水米不進。
李承祚對這茅坑裏的石頭全無辦法,還是蔣溪竹出面請,李承祚降旨意安撫,有加封賞,才撫慰了韓統領脆弱的公主心。
蔣丞相對韓統領救駕來遲時的說辭與鬧脾氣時幼稚記憶猶新,聽他此時前來,心跳頓時快了七八分。
今時不同往日,李承祚明顯脾氣大的大開殺戒,全然不是那日面對刺客還能游刃有餘的風流皇帝,蔣溪竹無聲為韓統領捏了一把冷汗。
李承祚的想法其實也差不多,人在盛怒之下脾氣很難控制,他發火兒能發的如此波瀾不驚已經是實屬不易,這個節骨眼兒,他不想把人罰重了,卻未見得能有心氣兒控制,因此他實在不想在這時候搭理愣頭青。
可是他知道這位禦林軍統領的毛病,此時多事之秋,宮中出了這樣的大事,把禦林軍全然排除在外,對內對外都不是什麽好信號兒,一來恐引自己人生疑慮,二來恐引外人落井下石。禦林軍統領的位置事關重大,若是動了他,簡直就像把自己架在烈火之上,步步維艱。
李承祚一腦門兒官司無處發洩,心知這主兒來了又是麻煩,卻還是本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健康心态,視死如歸地一揮手:“宣。”
韓統領來得很快,腳下如風行動矯健,禦林軍統領服穿在他身上難得趁得這麽剛直冷硬的漢子英武非凡,他剛進殿門兒,顯然對滿屋子跪着打哆嗦的太醫有無數疑問,愣了愣,繞過那跪的參差不齊的“太醫陣”,撿了處清淨地兒單膝跪下:“皇上,臣護駕來遲。”
李承祚可有可無的“嗯”了一聲,等着他那一貫的請罪之詞,什麽臣罪該萬死以死謝罪之類的,他覺得自己都要會背了。
然而韓統領只說了這一句,竟然話鋒一轉:“皇上,貴妃出事之後,臣立即封鎖宮門,搜查了禦膳房,發現有一宮人行跡鬼祟,臣命人查問後,發現此人前言不搭後語,臣已經将他扣住了,請皇上發落!”
李承祚:“……”
哎?
李承祚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即刻帶此人過來審問,而是為什麽禦林軍統領今天沒按套路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有姑娘問我是否要變身碼字機?
當然是啊~我就是這麽志存高遠!
(其實是因為之前考試斷更心存愧疚,想努力把字數補上賠罪,但是意外收獲是真的提高了速度,覺得以後沒有意外的話,都能保持這個速度更新了,笑~
所以說,讀者們真的是我的動力,愛你們)
晚上還一章。
p.s 文中植物名字、藥效都是編的。
有原型,勿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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