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夏天的他

陽光, 蟬鳴，她并不安穩的睡眠，被夏天的特色吵醒, 睜開眼睛, 意識回籠, 大腦仍然困倦。

林叁七打着哈欠去洗漱，在衛生間門口, 遇見昨晚夢裏出現的人, 讓她失眠的罪魁禍首。

視線有一秒的交彙, 又同時錯開。

她低下頭，目光落在他垂在身側的手。他有一雙很适合彈鋼琴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 手背依稀能看見青色的血管。

他剛洗漱完，身上帶着清涼的薄荷氣息。

短暫的沉默, 陳戌懿先開口：“衛生間門鎖壞了, 今天會找人來修。”

“哦……”

尴尬在蔓延，沒再多交流, 陳戌懿和薄荷的味道一同離開。

林叁七悄悄轉身，盯着他的背影, 眼熟的藍色T恤，套在他身上很寬松, 又給人清瘦的錯覺。或許，不只是上衣的緣故, 還有及膝短褲下, 修長勻稱的小腿。

但她的目光, 沒在他腿上停留很久，不自覺上移，停在……

林叁七猛然回神，即刻轉過身，低聲罵了句自己，“什麽變态，晚上做夢還不夠，白天還要盯着看。”

她狠狠用冷水沖洗臉頰，冷卻上升的溫度。洗漱完，回房間護膚，被鏡子裏眼周暗沉的女生吓到，連忙拆了片眼膜敷上。

下樓去吃早餐，遇見林拾六。林拾六或許今天又聽了太多《勇氣》，看見她時直笑，“姐你要去拯救世界了嗎？”

他在嘲笑她新買的眼膜，像面具一樣覆蓋上半張臉，銀色膜布，過于誇張的閃亮。

林叁七此刻不能做出太猙獰的表情，上半張臉冷靜，下半張臉咬牙切齒，“你過來，我保證不把你打死。”

林拾六做了個鬼臉，轉身就跑，差點撞上朝這邊走來的陳戌懿，還好男大學生反應機敏，及時伸手将他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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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點。”

林拾六急于向好哥哥分享，“你快看我姐！笑死了！”

陳戌懿聞言擡頭，朝那邊看過去。

林叁七飛快背過身，撕下眼膜，轉身怒瞪林拾六，“有什麽好笑的，沒見過美女敷面膜嗎？”

陳戌懿也看着林拾六，“哪裏好笑？”

林拾六大呼可惜，“哎，她怎麽給撕掉了！”

林叁七松一口氣，還好沒被他看到。

有那麽搞笑嗎？她不理解。

吃早餐時，她還在想。吃完早餐，她還沒想通，反而更不理解另一件事。

她為什麽……會害怕被陳戌懿看到？

不能夠，不應該。

這天早上，女大學生把這六字默念了一千遍。

慶幸自己沒報名學車，光是看着毒辣的太陽，林叁七就完全沒有出門的欲望。

最近半個月，陳戌懿幾乎每天出門去學車，已經過了科目一，現在在學科目二。

林叁七在網上搜了下考駕照最短需要多久，又掰着手指頭數了數，算出這個暑假，應該坐不上他開的車。

今天他一大早出門去考科目二，下午回來時，懷裏卻多了一個小女孩，紮着兩羊角辮，四五歲年紀。

林叁七疑惑，“你撿到走失兒童了？”

“李梓華的表侄女，”陳戌懿解釋，“他臨時有事，讓我幫忙照顧半天。”

林叁七哦了聲，要扯個笑臉跟小姑娘打招呼，小姑娘卻先一步縮回陳戌懿懷裏，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小姑娘抱着陳戌懿的脖子，在他耳邊小聲說，“壞女人。”

林叁七垮着張臉，見怪不怪。

長了張跟她爸一樣的惡人臉，真是對不起。

不知是看到她的表情，還是聽到小姑娘的話，陳戌懿止不住笑出來。

林叁七不滿瞪他一眼，他稍稍收斂笑意，同小姑娘溫聲解釋，“姐姐只是看上去有點兇，其實她人很溫柔。”

這句話只有前半句是真的，林叁七內心毫無波動地想。

小姑娘叫小夏，因為在夏天出生，這潦草的取名方式，和林叁七她爸如出一轍。年紀小的緣故，說話帶着小奶音，很可愛，讓人忍不住想逗她。

林叁七在客廳轉了兩圈，去林拾六的零食窩藏地點，拿了包海鹽薯片，試圖跟她拉近關系。

“小夏，要不要吃薯片？”她努力擺出一個看不出壞相的溫柔臉。

小夏卻沒理她，扭頭抱着陳戌懿的手臂。

林叁七的笑臉再度垮下。

長了張不讨小孩喜歡的壞人臉，真是對不起。

小夏仰着腦袋對陳戌懿說，“哥哥，我想玩過家家。”

陳戌懿應了好，卻又話鋒一轉，“玩之前，姐姐在跟你說話，你要不要先回答她？”

林叁七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還以為他又會幸災樂禍，沒想到這會兒竟然幫她。

又被他哄了幾句，小夏終于轉過頭，面向林叁七，接過她的薯片，奶聲奶氣說了聲謝謝。

林叁七捂住心口，靈魂在融化。

終于捱過最難的開頭，接下來的交流，逐漸順利。

小夏開始主動跟她說話，甚至邀請她一起玩過家家。

林叁七開開心心應好，聽到人數不足，立刻拉來躲在二樓打游戲的林拾六。如果小夏還要，她甚至可以跑去三樓，把二十多歲的陳嘉巳也拽下來，陪四歲的她玩過家家。

然而……

“為什麽我是搶婚的壞女人？”

梅開三度，林叁七又一次垮下臉。這個過家家劇本似曾相識，但她這次扮演的角色，和十多年前截然相反。

被小夏女王冊封的新郎騎士笑得一臉開心，幸災樂禍寫在臉上，“這叫風水輪流轉。”

林叁七瞪了他一眼，“你又好到哪裏去，還不是被我包養？”

騎士笑容消失，臉色變紅，熟悉的舌頭打結，“當、當着小孩面，胡說什麽呢！”

林叁七即刻意識到說錯話，臉熱地捂住嘴，“抱歉。”

她篤定小夏一定跟她爸媽看了不少八點檔，睡前聽了很多遍仙德瑞拉，未來絕對是個腦洞奇葩的創作家。

小夏的劇本，壞女人是騎士的惡毒繼母，丈夫去世後，一直虐待騎士。騎士和女王相遇在舞會，女王愛上了騎士，但騎士不得不在午夜十二點前趕回家。

女王對騎士念念不忘，于是拿着信物“薯片”滿城尋找，終于找到騎士，把騎士從壞女人的家裏解救出來。

結婚時，壞女人來婚禮搗亂，要殺死女王，搶走騎士。騎士為保護女王，和壞女人進行決鬥。

如果劇本只是到這，林叁七還姑且覺得，這只是個性轉版本的仙德瑞拉。

但鬼知道，這小姑娘到底看了什麽狗血電視劇。

騎士和壞女人決鬥時，壞女人竟然在最後一刻丢下了劍，心甘情願被騎士刺死，在死之前，對騎士來了場深情告白。

如果你當年沒有辜負我，我就不會嫁給你爸，就不會虐待你報複你。其實我愛的一直是你。

性轉版本的仙德瑞拉，突然變成複仇的背德文學。

但還沒有結束，林叁七感到震驚，竟然還沒結束。

壞女人死後，騎士對着屍體坦白，當年并沒有辜負你，是我爸把我鎖在屋裏，不讓我去見你。其實我也愛你，我只把女王當成你的替身。

女王震驚，女王拔劍殺死了新郎騎士。

殺死了新郎……

兩個成年人聽完小夏女王的完整劇本，從微笑，到失去笑容，最後雙雙沉默。

林叁七真心感慨：“這孩子可真是個天才。”

十幾年前的她，完全比不上，現在都比不上。

陳戌懿心情複雜：“聽說李梓華的表嫂在做編劇。”

上次打沙排的時候聊過。

原來如此，林叁七點頭，“問問李華，他表嫂寫過什麽劇本，讓我也學習學習。”

陳戌懿：“……好。”

只有林拾六茫然，“我呢？我演什麽？”

小夏女王說：“你演觀衆。”

她甚至知道需要觀衆。

林叁七和陳戌懿同時低頭，肩膀抖動的幅度快要一樣。

劇本很完整，但場地有限，演員有限，小夏女王的精力也有限，只能選擇性地演出幾個名場面。

又當編劇又當導演又當女王，身兼數職還盡心盡力，林叁七愈發肯定，這孩子将來是拍電影的料。

“現在騎士要親吻女王，哥哥，你該親我了。”小夏導演發話，朝陳戌懿嘟起嘴巴。

林叁七抱着雙臂在場外看戲，壞女人在等待這個親吻後的打鬥戲份。卻見陳戌懿在她面前蹲下，與她平視，認真地拒絕，“哥哥不能親你。”

小夏問：“為什麽？”

陳戌懿：“你是女生，我是男生，我們是不一樣的，所以不能随便讓我親你。”

小夏不明白，“男生不能親我嗎？那什麽時候可以讓男生親我？”

陳戌懿：“等你再長大些。”

小夏還是不明白，“可是爸爸就喜歡親我。”

爸爸媽媽每天都會給她晚安吻，爸爸去上班的時候，也會過來親她一下。

陳戌懿耐心跟她解釋，“因為他是你的家人，我只是你叔叔的朋友。”

“哥哥也是我的朋友，那朋友可以親了嗎？”小姑娘的性別意識還沒完全建立，以為問題出在“朋友”上。

“好朋友可以握手和擁抱，但親吻只能是和家人。”

蹲得有點久，他換了條腿支撐重心，又說，“不管是誰，如果你不願意讓他們親你，就跟他們說不行。尤其是不熟悉的人，一定要大聲拒絕。”

小夏有點苦惱，“如果他們還是要親我怎麽辦？”

“那就趕緊跑走，去找你的爸爸媽媽。”

小夏似懂非懂，但還是受教地乖乖點頭，“那下次叔叔再親我的臉，我要跟他說不準親！”

陳戌懿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不吝誇獎，“沒錯，小夏真厲害。”

被表揚的小姑娘露出笑容，表情帶點小驕傲，她馬上改了臺詞，“現在騎士要擁抱女王，哥哥，擁抱可以嗎？”

“當然可以。”

陳戌懿笑着張開手臂，小夏朝他懷裏撲過去，慣性讓他稍稍後仰，但還是将她穩穩接住。

受老天眷顧的少年，才能笑得這麽好看。陽光像從門口偷跑進來，讓屋子裏這麽燦爛。

林叁七有些恍惚，忽然有點理解，為什麽他這麽受小孩歡迎。

他并不把小孩只當成小孩，他願意陪他們胡鬧，但并不只是陪他們胡鬧。

或許，伍伊可說得對。陳戌懿并沒有她想的那麽幼稚。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在她看不見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一個靠譜的大人。

手臂被人拍了幾下，林叁七回過神，轉頭看向拍她的人。

唯一的觀衆提醒她，“姐，你該去搶婚了。”

“……”

一秒回到現實。

林叁七生無可戀地走過去，拎着根撿來的樹枝，很敷衍地入場，很敷衍地壞笑，語氣平平地念臺詞：“哈、哈、哈，我是來搶婚的壞女人，我要把新郎搶走。”

小夏抑揚頓挫跟她對戲，又把陳戌懿推上場，“我的騎士，快去打敗她！”

在場唯二的兩個成年人，即将上演相愛相殺的戲碼。

陳戌懿同樣拎着樹枝，一臉尴尬地朝她走過去。

林叁七面無表情看着他，頂着生無可戀的眼神，和他對上目光。

他瞬間笑場，手裏的樹枝落地，又趕緊撿起來，臉上仍是笑。

林叁七無奈，“你笑什麽？”

陳戌懿沒說話，只忍着笑一個勁搖頭，白皙的臉都憋紅。

“……你笑什麽呀！”

林叁七有些惱，卻也覺得莫名好笑，跟着一塊笑出來，邊笑邊抱怨，“都怪你，搞得我也要笑場了。”

騎士和壞女人一個接一個笑場，小夏導演資歷不夠，沒辦法控住場，還好陳媽媽端着西瓜及時出現，招呼他們過去吃西瓜，同時救了四個人。

林叁七逃過一劫，西瓜也沒去吃，趕緊逃回卧室。再可愛的孩子叫她繼續去玩過家家，她都要裝死。

在房間沒待上多久，房門被敲響，她往嘴唇上擦了層粉底，提前做好裝病的準備，開門，卻只看見清瘦俊朗的少年，手裏端着一碗切成塊的西瓜。

“你嘴怎麽這麽白？身體不舒服？”陳戌懿第一眼看見她發白的嘴唇。

“化了妝，裝的。”林叁七抹了兩下，沒抹掉，又叮囑他，“待會兒別再叫我下樓，打死也不想玩過家家了。”

他了然地笑，“你更喜歡當新娘？”

“當然，”雖然她不想再玩，是覺得跟他對戲很尴尬，但也不否認這點，“誰喜歡當壞蛋啊。”

“我喜歡啊。”

陳戌懿肩膀靠上門框，嘴角挂着笑，“我不就一直在當你的壞蛋？”

少年含笑的雙眸，澄澈如後院泳池中碧色的水。清朗的嗓音，動聽似冰塊落入櫻桃汽水。

氣泡湧上她的胸腔，在心口的位置，密密麻麻地炸裂開來。

林叁七即刻從他手裏接過西瓜，謝謝，再見，關門。

房門阻隔少年困惑的目光，她無力地倚在門上，努力忽略急促的呼吸。

一定是今天的氣溫太高，她好像中暑，所以心跳在加速。

這和他無關。

絕對和他無關。

小夏女王在吃完西瓜後消停，被陳戌懿陪着，在客廳看動畫片。

傍晚時分，失蹤的李梓華總算出現，來接她回去。小姑娘卻開始鬧，起初是不願意走，鬧着鬧着，又吵着要去海邊看煙花。

因為李梓華把她塞給陳戌懿時，随便找了個借口哄她，乖乖在這裏待上半天，就會帶她去海邊看煙花。

總有厚臉皮的大人，以為小孩的記憶只有七秒，珍貴的承諾張口就來，卻不知道失信這件事，能被小孩惦記一輩子。

乖了一天的小夏，這會兒又哭又鬧。罪魁禍首手足無措，向好友求助，“怎麽辦？”

林叁七鄙夷地怼他，“誰讓你随便對小孩誇海口，他們可什麽都懂。”

李梓華苦着臉說，“就這一次，我也就騙了這一次。”

林叁七繼續攻擊：“你也知道是騙，一次也能讓你這個叔叔信用爆炸，好好跪下給她道歉吧你。”

在這片區可不能經常見到煙花，只有像跨年這樣重要的節假日，才會有煙花秀。

只能讓李梓華好好道歉，承諾以後都不再騙她。

她正這樣想，忽然聽見小夏興奮的聲音，“我們要去看煙花咯！”

林叁七扭頭，陳戌懿抱着小夏走過來。小姑娘已經被他哄好，盡管眼角還是紅的，臉上卻笑容燦爛。

她驚訝，“你要帶她去看煙花？現在哪裏有煙花？”

“去那就有了，”陳戌懿把小夏交給她，“不過我和李梓華先去，你們得晚點出門。”

林叁七從他手裏接過小姑娘，眼神詢問，他到底要幹嘛。

他卻只是笑着提醒，“海邊風大，你們多穿點。”

天空從橘色漸漸變成深藍，坡道兩旁的路燈投下暖黃的光。

林叁七披了件外套，也給小夏套了件外套，收到陳戌懿的消息後，帶着她出門。

她們去了最近的海灘，夜裏風大，她後悔沒綁起頭發，頭發吹得亂糟糟，還總飛到小夏臉上，小夏不願意再讓她抱，被她牽着走。

海灘沒燈，林叁七遠遠瞧見那邊模糊站着的兩個人，聽到李梓華大呼小叫的聲音，埋怨這風怎麽這麽大，火都點不着。

她牽着小夏朝那邊走，隔着十幾步遠的距離，那邊忽然燃起光亮。

明黃色的，耀眼的火星。

是煙花棒。

小夏發出激動的呼聲，松開她的手，開心地奔跑過去。

陳戌懿拿着煙花棒，寬松的白色襯衫在風中飄動，像鼓起的風帆。海風吹亂他的頭發，煙火照亮他彎起的眼睛，燦爛的笑臉。

少年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的海，他站在那，朝她揮手，大聲呼喚她，“林叁七——”

他的聲音融入風裏，融進海浪聲中。

林叁七在原地站了會兒，撩開被吹在臉上的長發，終于朝他走過去。

好吧，她要認輸了。

她承認，加速的心跳，與他有關。

不管應不應該，她在十八歲的夏天，喜歡上了一個讨厭鬼。

曾經的讨厭鬼。

作者有話說：

37：誰不喜歡眼裏只有你的可愛小狗！

寶貝們，情人節快樂！（叼玫瑰飛奔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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