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衆人簡直要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燕稷握住白狼的爪子,另一只手從籠子間隙伸進去摸摸它的頭,感受到掌心被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低聲笑起來:“來人,打開籠子。”
片刻,籠子被打開,白狼步伐優雅走出來,目光柔和蹭蹭燕稷的腿,跟着他朝着上位走去,走上臺階時看了看謝聞灼,耳朵動一動,而後懶散在燕稷腳邊趴了下來。
殿內沉寂幾秒,很快響起祝賀和奉承聲。
燕稷笑着揉揉白狼的耳朵,看向阿森木:“這禮物朕很喜歡,煩勞來使代朕向貴國國君問好。”
阿森木拱手:“恭喜陛下得蒼擎認主,若吾皇得知,必定也十分欣喜。”
……才怪。
燕稷笑眯眯聽他睜眼說瞎話,端起酒杯抿一口,低頭時用餘光朝着燕周方向瞥一眼,後者坐在那邊,面上依舊溫厚,但那笑怎麽看怎麽勉強。
氣氛一時有些凝滞。
最終還是老狐貍蘇老太師在一邊笑眯眯開了口:“夜宴之樂才剛剛開始,諸位怎麽就靜了下去,難道是倦了?這可不行,怎能還不如我一老頭子。”
他話音落下,殿內很快又喧嚣起來。
阿森木坐下,和邊上的人使了個眼色,後者點點頭,起身悄悄走了出去。
燕稷坐在上方,将他們的動作收入眼底,無聲笑笑,懷中突然被塞入一個燒暖的手爐,他轉過頭,謝聞灼坐在那邊,一雙眼睛沉穩看過來:“陛下,以後可不能這麽胡鬧了。”
白狼不滿抖了抖耳朵。
燕稷嗯了一聲,低頭看了看白狼,笑了笑。
他心裏其實有底——從前他也被這麽為難過,當時硬着頭皮走了上去,伸出手時手都在顫抖,卻得到了白狼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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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不知道白狼為什麽會認他為主,但無論如何都是歡喜的。
夜宴還在繼續。
酒意湧起,衆人逐漸沒了拘束,談笑玩樂。
外面夜色漸濃,明月高懸樹梢,宴會正酣。燕稷趁着邵和不注意,又喝了幾杯酒,擡眼就看到先前出去的赤方臣子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人。
阿森木對走進來的臣子點了點頭,那人會意,和旁邊人低語幾聲,很快,殿內衆人讨論的話題慢慢朝着軍中勇武之士引了過去。
大啓青史忠勇之士不知幾何,本就是令人驕傲的事情,朝臣與有榮焉,很快便聊的火熱。
見着時候到了,阿森木笑笑,起身舉酒:“陛下,赤方第一勇士早前便敬慕大啓将士英勇之名,此次特意請求前來切磋一番,以了夙願,還望陛下準允。”
他說話的同時,站在他身後的人走了上來,抱拳低頭:“榮哈爾,見過陛下。”
聲音洪亮,身上肌肉盤結。
殿上衆人看着他,再想想之前的白狼一事,終于明白赤方這次是為找茬而來。
切磋不能拒絕,那意味着一個國家的示弱。
但是……
百官低下頭去,如今賀戟赴關,餘下四将鎮守四方,朝中武将不是沒有,但赤方既然敢這樣派人來,想來那勇士武力不會差,得勝的可能性很小。
殿內重新沉寂下去。
阿森木仰着頭:“方才聽諸位大人說大啓将士皆是智謀無雙,吾等甚是仰慕,想見識一番英武風姿,陛下,請遣人吧。”
百官面面相觑,這才明白方才話題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一時間臉色都有些難看。
其餘八國使臣也沉默着,若有所思。
大啓居于九國之上已近三百年,若是赤方能勝,說不定也是個轉機。
底下人心思彎彎繞繞,燕稷都看的清楚。
他放下酒杯,桃花眼看向赤方來使,漫不經心開了口:“切磋自然是好事,不過來使你說錯一句話,我大啓,可不僅僅只有武将才是英武之士。”
說着,燕稷稍稍偏頭:“太傅去試試吧。”
太傅。
一介文官。
別說旁人,大啓朝臣都覺着陛下不大靠譜。
不過話已出口也沒有收回來的餘地,只能看着謝聞灼站起來,躬身答應一身,走了下去。
大殿中間被空開,二人面對面站着。
一邊是眉眼沉穩的白衣太傅。
一邊是肌肉盤結的赤方勇士。
這畫風很是不搭。
榮哈爾抱拳:“請吧。”
謝聞灼颔首。
殿內很快響起打鬥聲。
阿森木看着,眼底盡是胸有成竹的得意。
之前他已經問過燕周,得知大啓如今已無能敵得過榮哈爾的武将,新帝也是個靠不住的,居然遣一文人上來。
阿森木朝着謝聞灼看一眼,很是不屑,百無一用是書生,那樣一看就沒幾分力氣的人,即便會些拳腳功夫,又如何敵得過他赤方第一勇士?
與他抱有同樣想法的不止少數。
但很快,便有人覺着不對勁。
榮哈爾拳頭力度迅猛,若是尋常文官,早已該撐不下去。可謝聞灼始終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榮哈爾的拳頭居然一直連謝聞灼的衣角都沒能碰到。
牆角香爐熏煙袅袅,時間慢慢流逝。
榮哈爾額角逐漸布滿汗水,呼吸也變得不穩,看着眼前笑着的謝聞灼,逐漸沒了耐心,深吸一口氣,手下速度突然就加快了許多,虎虎生風。
這氣勢與之前相比自是強盛,二人一來一往,不久,突然聽到一聲驚呼。
衆人擡起頭。看到大殿中間的二人幾乎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榮哈爾攢緊了拳頭朝着謝聞灼面部擊打過去,避無可避。
大啓衆臣深吸一口氣,朝着上方帝王看過去,卻看着帝王正低頭抿着酒,看起來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燕稷确實不擔心。
他前世是看過謝聞灼和賀戟切磋的,謝聞灼雖是文官,武力值卻和賀戟不上下,簡直一個大寫的開挂人生贏家。
榮哈爾的拳頭已經到了謝聞灼眼前。
一拳卻落了空。
衆人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謝聞灼如何動作,眼前一晃,就看到謝聞灼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榮哈爾背後。
榮哈爾來不及收力,身子受慣性朝前面傾去,他竭力止步,剛想轉身,謝聞灼自然不會給他機會,伸手輕描淡寫在他脖頸處一劈。
一聲重響。
榮哈爾面部朝下倒了下去,許久都沒動靜。
阿森木臉色驟然變得極為難看。
榮哈爾居然輸了,還是輸給了文官!
奇恥大辱!
燕稷微笑着放下酒杯,對下方鄭太醫使了個眼色。
鄭太醫上前查看一下,躬身:“陛下,昏過去了。”
“原本還想着今日能令榮哈爾與我大氣男兒多過過招,不過如今看來是不能了。”燕稷一副可惜模樣:“不過,貴國第一勇士居然如此不堪一擊,來使還是應多注意些啊。”
随着燕稷的話,周圍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阿森木身上,或嘲諷或輕視,如芒在背。
阿森木猛地朝着燕周方向看過去,後者低着頭喝酒沒看他,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他咬牙,再看看周圍人的眼神,更是惱火,只覺着血氣上湧,忍不住擡起了頭:“大啓皇帝,我赤方勇士因着敬佩大啓英勇,才提出切磋,本就是點到為止,遣出的人卻下如此重手,是不是太不顧顏面了?!”
大啓百官目露詫異。
這得是多不要臉,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燕稷臉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來使這話說的,未免讓人笑話。朕遣的是文官,方才榮哈爾下手如何在座有目共睹,技不如人,身上未受一點傷,只是昏厥就是重手,第一勇士就如此脆弱?”
阿森木一噎,剛想繼續開口,在燕稷身邊趴着的白狼猛地站起,沖着他憤怒嘶吼一聲,而後眼前寒光一閃,一柄冰冷長劍便抵在了阿森木脖頸處,壓制着讓他坐了回去。
赤方衆人臉色一變。
阿森木不可置信開口:“大啓皇帝,你想做什麽?”
“朕或許,應當和來使好生談談顏面一事。”
燕稷緩緩站了起來,一步一步下了臺階。
步伐沉穩,聲音清淡。
“大啓建朝三百一十九年,歷經十朝,八個盛世,內有朝堂肱骨之臣福祚,外有邊關忠勇之士鎮邊,平內亂定四方,威勢天下。”
“強盛至今,一是因着君主勤政聖明,二是因着朝堂肱骨輔佐,三是因着邊關忠勇守疆。”
“兩百年前前八方動亂,衆國戰火掙紮,大啓承衍帝率兵親自征伐,歷十年,歸于太平。”
“一百七十四年前,南洋遠戎……”
“……”
大啓三百多年的輝煌,被燕稷一點點道出,他聲音很淡,仿佛口中所說只是一件很平淡的事情。
可就是這樣的聲音,卻讓大啓朝臣眼睛都熱了起來,這個國家的輝煌,自出生便烙在每個人的心上,不需太煽情,那就是大啓百姓心中最大的榮耀。
等到燕稷說完,衆臣眼底已經滿是亮光。
“大啓勵精圖治十朝,有如今盛況。”燕稷在赤方國衆臣面前停下:“三百一十九年,八邊難犯,至如今,九州富餘,百姓安居樂業,邊關百萬雄師護佑,安平盛世。”
說完,他頓了頓,低下頭,居高臨下的看着阿森木,語調波瀾不興:“所以,你要知道一件事。”
阿森木看着他的眼睛,一時間居然有些心驚。
燕稷稍稍仰起頭,眉眼間盡是凜然的貴氣,他站着,眼睛慢慢從殿內衆人身上掃過去,而後用最驕傲的姿态,一字一頓開了口。
“大啓不需要給任何人顏面——”
“因為我大啓,就是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