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場雨連着下了大半個月,京城的天整日都是陰着的。
朝堂衆臣對此十分愁心,五月初四,上朝,百官偏頭看看外面的連綿細雨,嘆口氣:“陛下,這些日子的雨雖說不大,但這麽一直下着,怕是會有禍事啊。”
燕稷在心裏默默對他們的直覺點了個贊,面上挑眉笑:“這等時節,是應該未雨綢缪,衆卿可有什麽見解?”
衆臣:“……”
衆臣很有默契轉頭看向工部尚書駱銘。
駱銘伸袖擦擦汗,走上前去,剛想開口,就看到帝王笑眯眯托着下巴:“算了,還是先讓駱卿邊上的人說一下吧。”
邊上是禮部尚書陳之笑。
帝王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行為讓陳之笑愣了愣,下意識上前一步,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專業不對口。
他低下頭,眼角餘光朝駱銘看去,駱銘使眼色,無聲開了口。
陳之笑看明白他說的話,神色放松下來:“臣以為,陰雨之時極易患水災,江南淮水一帶河道又常有堵塞,朝廷當遣人疏通沉積,加築堤壩,這樣既可防洪,亦能排水,利于民生。”
燕稷笑笑:“說的不錯。”
說罷,他轉頭看向工部尚書:“駱卿怎麽看?”
駱銘躬身:“臣的看法與陳尚書相同。”
話音落下,就看到九龍座上方才還笑着的帝王突然眯起眼睛:“也就是說,你工部專司土木一事,見解居然與對此知曉不深的禮部相同,那朕要你有何用?”
駱銘心頭一跳,急忙伏地:“是臣無能。”
“疏通沉積,加築堤壩,如此淺顯而無用的東西,旁人不懂,這麽說也就罷了,你居工部尚書之位,說這樣的話實在可笑!”燕稷冷笑一聲:“大啓各司食俸祿做事,這個位置若是你沒能力坐,趁早下去,我大啓不缺德才兼備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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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銘頭壓的極低:“是。”
燕稷面容不見緩和,嘴唇依舊抿着。
衆臣面面相觑,最終把視線投向燕周,燕周帶着溫厚笑意,上前一步:“陛下,這事情提的突然,想來駱尚書也是未曾思慮過,若是仔細想了,應當不會讓陛下失望。”
“最好是這樣。”燕稷冷哼一聲,神色稍緩:“既然王叔這麽說了,也罷,都起來吧。”
駱銘起身退回去:“謝陛下。”
其餘臣子對視一眼,覺着帝王待臨親王果真極為親厚,畢竟陛下那般性子,能在他氣頭上用一句話就能把火熄下去,實在不容易。
燕周低着頭,将唇角一抹得意笑意隐藏下去。
燕稷視線不動聲色掃過他,停在朝堂衆臣身上:“衆卿今日既然把這事提了,那就做的漂亮點,回去後都想想有什麽妥當的法子。”
衆臣躬身答應下來。
燕稷揮揮手,散了朝,百官看着他眉頭仍舊未完全消散下去的不悅,靜靜目送他離去,沒人敢出聲。
出了太和殿,燕稷緊緊抿着的唇彎出好看的弧度:“朕方才氣勢如何?時不時特別符合朕陰晴不定熊孩子的人設。”
邵和護短的很,立馬反駁:“分明是英明神武威風凜凜。”
謝聞灼則微笑着将手爐遞過去給燕稷抱着,沒有說話。
燕稷心情很好,伸手揉了揉邵和的頭發,被揉毛的小太監彎起水汪汪的眼睛,擡頭看到燕稷披風帶子開了,剛想伸手去系,就看到一雙手從他邊上繞了過去,在他之前把披風帶子系上了。
邵和有點小憂傷。
他越來越發現,自從謝太傅進了宣景殿,他手上的事就幾乎全被人代勞了。
燕稷沒注意邵和的小情緒,抱着手爐笑。這日依舊是細雨連綿,謝聞灼撐着傘為他遮雨,傘面上的山水墨色随着光淡淡映在少年臉上,姿容美妙,丹青難以描繪。
謝聞灼心裏一燙,忍不住伸手在燕稷眼角淚痣輕輕一碰,回過神來後看到燕稷疑惑看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這裏方才被風落了點雨水。”
燕稷也不大在意,點了點頭繼續朝着禦書房方向走,邵和和謝聞灼跟在他兩側,走過青石道路,遠遠的,就看到了站在書房門外的蘇老太師。
“……”燕稷瞬間轉頭看向邵和:“去,把二狗子帶來。”
邵和最近也總被蘇老太師荼毒,看到蘇謀很是頭疼,聞言反應極快,撐起傘轉頭就回了宣景殿。
燕稷拉着謝聞灼退回去等邵和回來,覺着自己這個皇帝當的真心是十分心累。
謝聞灼眉眼盡是溫潤顏色,為燕稷撐着傘,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邵和帶着二狗子小步跑了過來,後者看到燕稷,抖着耳朵蹭過來,伸爪。
然後因為爪子上的雨水遭到了燕稷的嫌棄。
二狗子淚眼汪汪看着燕稷。
委屈。
很委屈。
特別委屈。
燕稷伸手摸摸它的耳朵,帶着它走了出去,擡頭,發現站在禦書房邊上的人又多了一個,傅知懷。
傅知懷和蘇老太師站在那裏,相談甚歡。
燕稷突然想起來,傅知懷從前是蘇謀的學生。
果真是成功學到了精髓。
蘇謀和傅知懷看到燕稷,行禮:“陛下。”
燕稷嗯了一聲,免了禮,低頭對二狗子使了個眼色。
二狗子急于争寵,會意後很有表現欲,走到燕稷身後。看着燕稷進了禦書房後,就在門邊蹲下,等傅知懷走過來時擡頭看一眼,放行,到了蘇謀時,眯起眼睛,擡頭吼了一聲。
蘇謀一愣,看向邵和。
邵和艱難開口:“太師,它……對人在容貌上的要求苛刻了一點。”
蘇謀:“……”
老夫年輕時也是京都朝堂一枝花好嗎?!
看出老太師眼睛裏的控訴,邵和無語凝噎,低下頭。
蘇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數次上前一步被二狗子吼回去後,也知道今天是見不到帝王了,只能嘆口氣,轉身離去了。
燕稷坐在書房,從窗戶看到蘇謀遠去的身影,嘆口氣。
傅知懷挑眉笑:“太師一生忠于朝堂,也不是什麽豺狼虎豹,陛下怎麽如此忌憚?”
燕稷面無表情把這些日子蘇老太師的逼婚行為完完整整說了出來。
聽他說完,傅知懷忍不住笑起來,笑夠了,正色道:“老師不是那麽死板的人,若是陛下覺得困擾,就讓臣去說說便是,說通了,之後老師定不會再繼續……”
他又笑一聲。
燕稷看他:“你确定太師是開明之人?”
傅知懷笑着點點頭。
“那好。”燕稷嘆氣:“這事便交給你了,朕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
傅知懷應下來。
燕稷看他肯定的模樣,舒心不少,在接下來看到傅知懷每天污力都在持續上升的情詩時,也覺得可愛小清新了不少。
于是這日傅知懷走的時候,難得腳下沒有帶着風,眉眼間的笑意很是和煦。
燕稷轉頭看向謝聞灼:“難不成丞相這是和他那位意中人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
謝聞灼笑容頓了頓,沉默一下,黑人黑的十分心安理得:“物極必反,回光返照。”
燕稷了然,低頭看看手中的情詩,怎麽看怎麽覺得字裏行間都是傅知懷被強行抑制下的……那啥。
真是十分可憐。
……
燕稷發現,自從傅知懷說會回去與蘇老太師談談後,蘇謀真的從此停止了喪心病狂的逼婚行動。
燕稷對此喜聞樂見,上朝時眉眼都帶了笑。衆臣這幾日一直在讨論陰雨連綿時對江南淮水一帶澇災的對策,見帝王心情還算好,就大着膽子上了奏折。
一連五日,燕稷都沒為難他們。
衆臣逐漸放開,又過了幾日,工部尚書駱銘上了折子,帝王在朝堂看過,連日來的好脾氣煙消雲散,冷着臉摔了折子。
“這就是你想了快十天想出來的東西?狗屁不通!”燕稷揚手,折子摔在駱銘腳下:“看看你這都寫的是什麽,江南淮水一帶,無論說氣候還是地形,哪裏經的起你這麽折騰?!”
衆臣伏地:“陛下息怒。”
“息怒?”燕稷冷哼一聲:“一堆人被朝堂養着,只會說些虛的,不辦實事,這折子寫的到是好看,半點經不得推敲,什麽東西!”
百官低着頭,大氣不敢出。仔細聽着上方的動靜,這樣沉默了許久,才聽到帝王不帶一點波瀾的聲音:“算了,你們這群人,在京城待久了,哪裏還能知道其他地方究竟是什麽樣子。”
說罷,他擡起頭:“還是遣個人前去江南淮水一帶,巡查後協助防澇。”
衆臣眼睛一亮。
誰都知道這是個好差事。
燕稷手指敲打扶手幾下,半晌,又開了口:“你們回去,每人給朕好好寫份對江南淮水一帶防洪的對策,巡撫察使就選上奏對策最可行的人。”
百官躬身:“是。”
燕稷靠在椅背上,一副被氣急懶得與他們多說的模樣:“具體如何你們自己思量,現在,可還有奏?”
一時間寂靜無聲。
靜默中,兵部尚書上前一步,低頭躬身:“陛下,臣有奏……赤方國君于昨夜駕崩,遺诏立三皇子雲木止為國君。”
赤方國,雲木止。
燕稷手指一頓,心裏驟然升起強烈的不安和違和。
不對……不對勁,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對了!
燕稷瞳孔猛地一縮。
他突然想起,雲木止從前是在大啓元年十一月十一登基繼的位。
而現在,五月十一。
居然整整早了半年!
一時間心亂如麻。
燕稷狠狠扣住扶手,也沒了同臣子周旋的心情,揮手說散朝了走了出去。
殿外風混了雨水,吹在臉上滿是冰涼,燕稷被風一吹,冷靜不少,将煩亂的心思按捺下去,将許多事情迅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眼底一片清明。
從前幾世關乎雲木止的一切都沒不同,如今卻變了。
燕稷眯起眼睛。
難道……
這就是他結束重生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