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日子煙雨裏,七個晝夜。

這場雨接着下了将近一月,江南到底能沒能撐過去,三堤十二壩中第七壩在一個夜裏沉默倒塌。

江南折子加急入了京,帝王坐在九龍座俯視群臣:“不知現在可有人想到了合适的對策?”

衆人也知不能再耽擱,紛紛将自己的折子遞了上去,燕稷一本本看過去,眉頭漸漸皺起,看到最後氣急反笑,擡起頭:“在朕眼裏,大啓朝堂臣子可以分為四種,你們知道是哪四種麽?”

百官誠惶誠恐搖了搖頭。

“第一種,臉長得好看又心有丘壑,比如傅相,賀将軍,還有謝太傅。

“第二種,容貌雖差了些,但心有大才。”燕稷撐着下巴點了幾個名字,又開了口:“第三種,才能欠缺一些,容貌卻能看着賞心悅目,而最後一種……”

燕稷低頭,視線在下方群臣身上慢慢掃過,眼睛稍稍眯起:“就是除了這些以外剩下的人了。”

被歸為第四種的臣子:“……”

這是說我們長得難看還沒什麽能力麽?

一時間臉色十分精彩。

燕稷手指輕輕敲打扶手:“不想把自己歸到第四種,平時做事就長長腦子,還有別的折子麽?”

話音落下,衆臣下意識朝着一直沒說過話的幾人看過去。蘇老太師老狐貍模樣,謝聞灼淺笑不語,傅知懷挑眉站着,到最後,只有燕周上前一步:“陛下,臣還有些粗淺見解。”

說着,他從懷中拿出一本折子,讓邵和給帝王呈了上去,燕稷打開一看,折子寫的确實不錯,看的出來是下了功夫的,笑一笑:“不錯,王叔就将折子上的東西詳細說說,讓衆卿也聽聽。”

燕周做足了準備,聞言,神色溫厚把上面的內容說了出來,聽他說完,工部尚書駱銘上前一步:“陛下,臣以為王爺見解甚是穩妥,定能擔得起巡撫察使的職責。”

燕周身後衆臣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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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稷挑眉:“蘇老太師和魏尚書怎麽看?”

蘇謀向來和燕周不對盤,聞言只是笑笑。魏榮雖然因為魏成一事對燕周不滿,但他中立正直慣了,想了想,十分誠實:“這些日子聽了這麽多,确實是最好的法子了?”

最後一字出口,謝聞灼出了聲:“陛下,王爺的見解确實不錯,不過說起最好,臣倒是覺着,傅相之前給臣看過的更合适。”

燕稷看向傅知懷。

傅知懷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走上前去,謝聞灼微笑着站在那邊,在傅知懷走過他身邊時手指一動,将一本折子遞到了傅知懷手中。

燕稷笑笑:“折子朕也不看了,丞相說說吧。”

傅知懷将折子打開,他心思活絡,看了一眼便能說個大概,還能适時适地加些自己的東西進去。聽他說完,蘇老太師滿意笑笑:“陛下,臣以為确實是丞相的合适。”

“衆卿以為呢?”

蘇老太師和燕周身後臣子的立場自然不會變,就只剩下了魏榮。

魏榮皺着眉沉思,将所有可能的情形考慮過,又把兩份折子裏的內容在心裏詳細分析了,面色凝重躬身:“陛下,臣覺着,丞相為佳。”

于是塵埃落定。

燕稷又将一些細瑣事情吩咐下去,心滿意足揮手下了朝。燕周站在後面低着頭,神色晦暗不明,傅知懷站在一群上前恭賀的臣子中間,看謝聞灼一眼,眯起了眼睛。

禦書房。

燕稷第一個等到的,是燕周。

燕周腳步匆忙走過來,竭力維持着面上的溫厚之色,他心裏着急,之前他對巡撫察使的位子勢在必得,已經同赤方來信安排了之後的一系列謀劃,如今不成,壞的不只是一步棋。

他急于想見到帝王,腳步不自覺又加快幾步,到書房門口後等邵和通傳了,想要進去,卻突然被蹲在邊上的二狗子擋住了。

燕周上前一步,二狗子目露兇色,喉嚨發出威脅的嘶吼。

他知道蒼擎兇名,不敢動彈,放緩了表情等着,等到二狗子重新恢複乖巧模樣,一動,又被吼。

場面很是尴尬。

燕稷在裏面,擡眼就能看到外面的動靜,笑眯眯坐着看戲,等看夠了,起身慢悠悠走過去開了門。

看到飼主,二狗子瞬間乖巧,走到一邊蹲坐抖耳朵。

燕周跟着燕稷進了書房,皺眉:“陛下,您這只蒼擎……”

燕稷不好意思笑笑:“王叔莫氣,它被朕慣壞了,平日對旁人的臉……比較苛求了些。”

燕周:“……”

這是在變着法子說我醜?

他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僵硬的笑:“無事……陛下,臣今日前來,是想說說這江南巡撫察使一事,傅相畢竟資歷尚淺,怕是力不能及,還是……”

話未說完,就看着燕稷面上出現幾分為難:“此事事關重大,朕也要看朝堂衆人的意思,而這朝堂意思如何,王叔也知道。”

燕周搖頭:“陛下,臣平日與蘇太師和魏尚書有些誤會,兩位大人對臣心中有氣,才會如此,未免是有些意氣用事了。”

燕稷忍不住在心裏為他的厚顏無恥鼓了鼓掌,面上帶上猶豫:“可是……”

燕周以為他有所動搖,心裏一喜:“陛下可是還有什麽忌憚?”

燕稷點點頭,看向他的眼睛裏露出幾分柔弱和依賴:“若是王叔前去,一走就是數月,這宮城內只留下朕一人,之前還出了行刺那樣的事,朕心裏害怕,想留王叔陪着朕,王叔不願意麽?”

燕周一愣。

燕稷藏在桌下的手在腿根一掐,眼睛瞬間布上水光,聲音顫抖起來:“還是說,王叔說要護着朕這樣的話,其實只是說着好聽哄朕玩的?”

燕周:“……”

燕周嘴唇動了動,覺着自己無話可說。

他低下頭看向燕稷,後者桃花眼泛着紅,眸色柔軟中盡是希冀。

燕周垂下頭,想着之前他遇刺時對自己依賴的模樣,再看事情也沒什麽餘地,權衡過後,臉上浮現溫和表情:“怎麽會,王叔說的話自然是做事的。”

“那……”

“不去便不去罷,能在宮城陪着陛下也是好的。”

燕稷這才笑起來:“多謝王叔。”

燕周溫厚笑笑,虛情假意噓寒問暖了一番,因着江南這條路行不通,要盡快與赤方書信籌謀,沒多久便尋了個借口離去了。

他走不久,書房門再次被打開,謝聞灼帶着清淡笑意走了進來,背後跟着傅知懷。

燕稷看他們一眼:“之前燕周說的話都聽到了?”

“聽到了,實在有些愚昧。”傅知懷道,說完,眉頭輕輕皺了起來:“不過,臣如今更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燕稷看看他手裏之前謝聞灼塞給他的折子,摸摸鼻子:“丞相聰慧,究竟如何心裏自然通透,這也是朕和太傅商讨後得出的最合适的法子。”

傅知懷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陛下,臣不是不願,只是這決定的背後,有些人的別有用心痕跡實在是太濃重了。”

說着,他不着痕跡瞥了一眼謝聞灼。

後者低眉淺笑,一副從容模樣。

燕稷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別有用心的人方才剛走,失望而歸,哪裏還會有旁人。

傅知懷沒知道木已成舟,心裏也不想多糾結這個話題給他人做嫁衣,嘆口氣:“是。”

燕稷垂下頭:“明成,你知道,我沒有多少可信之人。”

傅知懷聽他喚自己的字,眼神一軟:“燕小九,等我回來,就與你在宣景殿外煮酒看桃花,你可記住了。”

燕稷笑起來:“好,到那時,自當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傅知懷重複一句,神色緩下去,又想起了每天的日常,從懷中拿出信箋遞過去。

燕稷接過來拆開,許是因為心情甚好,連帶着覺得情詩破廉恥的內容也染上了幾分溫情。他看完,将信箋裝好放入木盒,傅知懷瞥一眼:“陛下,多少封了?”

“八十九封。”燕稷道:“不少了,你還不打算同你那心上人道明心意?”

一直憋着可不好。

傅知懷眼角帶了笑意,搖了搖頭:“這個不急,不過,等這信箋攢到第二百六十九封的時候,臣會給陛下一份驚喜,還望陛下到時候莫要嫌棄。”

那約莫還要半年時間。

燕稷點了點頭。

傅知懷笑意更濃,站起身:“既是如此,臣便先回去準備了,明日一早便動身前去江南,陛下,臣告退。”

燕稷嗯了一聲,後者躬身行禮,轉身走了出去,回頭,看到謝聞灼正看着他,一雙烏黑眼眸中隐約有不明的光。

“太傅,怎麽了?”

“無事,只是突然覺着有些事不能等,隔得久了未免容易出差錯。”

燕稷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不過想想這話放在燕周和雲木止身上也适用,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

而後就看到謝聞灼面上笑容更溫潤幾分,伸手将立在邊上的油紙傘拿了起來:“時辰不早了,陛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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