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南一事平歇後,朝堂重新安穩下來。
但這安穩,其實也不過是表面看起來如此罷了。
燕周勢力受損,四處籠絡京都權貴,妄圖再起。六部空缺,各部皆少不了有心之人,心機算盡想要往更高的地方爬。
朝堂衆臣對此事極為關注,原本以為帝王也會如此,畢竟官職空缺有諸多不便,不曾想慶和帝卻半點不着急,每日依舊神情慵懶坐在上方似笑非笑看着他們,聽人提起此事時便漫不經心擡眼,三言兩語打發了過去。
時間一長,一些人心裏知曉帝王有打算,從此不再主動提及此事。更多的人還是費盡心思四處打探,想要借此平步青雲,結局自然未能如願。
朝堂各方權勢籌謀中,日子進入八月,宮城中木芙蓉緩緩開了。
許是因為連月陰雨,這年的夏季分外悶熱,燕稷下朝後沒去禦書房,回了宣景殿換了寬松衣物,衣袖随意挽在手肘處,慵懶靠在床榻半點不想動。
他身子向來受不得什麽苦,宜賢太後昔年懷胎受驚,不足月便生産,生辰又是大雪紅梅的時候,少不得沾了些涼氣,本就天生體弱,再加着之後又被宮城上下慣着,天長日久,冬畏冷夏懼熱,确實嬌氣了些。
他靠了一會兒,覺得渾身汗津津的,幹脆躺下将裏衣稍稍掀開,嘆了口氣。
不久,謝聞灼端着冰鎮綠豆湯進來,目光在觸碰到他裸露來的腰肢時一暗,微笑着走上去,空出一只手将他的衣服拉下來:“陛下,小心別着涼了。”
燕稷無奈看他一眼:“熱。”
謝聞灼笑起來:“冰鎮綠豆湯,嘗嘗罷。”
說到這個,燕稷來了點精神,坐起來将碗接過來,綠豆清涼味道入口,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滿足的皺了皺鼻子。
見他喜歡,謝聞灼神情很緩,将他手中空了的碗接過來放在邊上,在榻邊坐下:“這幾日确實熱了些,看着短時間內也也涼不下來,恐怕是要難過一些時日。”
燕稷嗯了一聲:“也罷,朕都習慣了。”
而且說起來也并非是太難忍受,這些和他從前四處征伐的日子相比已是難得,只不過舒服日子過慣了,更想讓自己好受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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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他又靠在榻上:“今日那些人又在禦書房外等着了?”
謝聞灼颔首:“來了不少人,大多還是從前那些在書房外等了有一個時辰才走。”
“本事沒有,心倒是大。”燕稷面上出現幾分不屑:“傅相那邊準備的怎麽樣了?”
聞言,謝聞灼剛要開口,突然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嗷嗚聲,随後殿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只白色毛茸茸的伸進來将門扒開,叼着一封信腳步歡快跑了進來。
邵和跟在他身後:“陛下,丞相到了。”
将信讓二狗子叼進來,而後借此機會通報入殿。
這是最近傅知懷進宣景殿的新套路。
因為這樣一來,謝聞灼如何也攔不住。
燕稷笑笑,讓邵和将傅知懷宣進來。不久,殿門再次被推開,傅知懷腳步從容走進來,他今日沒穿朝服,穿了一件紫色袖口繡了銀邊的長衫,站在那邊微微一笑,好看的不像話。
傅知懷在榻邊站立:“陛下。”
燕稷看着他笑着的模樣,突然想起傅知懷少年時似乎也是極愛這麽穿的,只是後來身居高位,為了添幾分莊重,平日便總是穿着玄色衣袍,這般模樣也就很久沒見過了。
二狗子燕稷手邊蹭了蹭。
燕稷回神,将它叼着的信接了過來,打開。如今傅知懷的信不比從前,之前還只是小污文,而現在有小污圖加持,文字渲染圖畫渲染,畫面感強烈程度一言難盡。
他沉默着看完,又沉默的折好讓邵和放回木盒,在感慨傅知懷欲求不滿的同時又忍不住對他心上人點了根蠟,按着這種程度,若他們将來得以攜手,夜裏定是……
咳。
燕稷摸摸鼻子:“情詩依舊不錯,情意很是明确……傅相,最近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提及正事,傅知懷也認真起來:“這些日尋了不少避世大儒,先生們對此事極為推崇,願意出山助我們一臂之力,而且……其中有一人,是望褚樓主雲秋遠,雲老先生。”
雲秋遠,三朝大儒謝忱關門弟子,少年大才,其志灼灼,十九書《士子論》,納賢不問出身,在寒門士子中聲望甚篤。
燕稷有些驚訝:“雲老先生居然肯出山?這是好事若有他相助,那此事便極為簡單了。”
正如朝堂一些人心裏想的那樣,對于如今六部空缺急需納賢一事,燕稷對并不是不理睬,而是心裏早已有了打算。
這打算便是舉賢多寒門,制衡之道。
大啓建朝之初,朝堂寒門及世家幾乎相平,雙方彼此較勁,撐起了許多個太平盛世。只是這麽些年走過來,世家勢力逐漸壯大,到現在朝堂幾乎無寒門,一些人的心思無限膨脹,都是隐患。
燕稷上一世選謝聞灼做太傅,不僅僅是為了那張臉,還有那麽幾分寒門身世的原因在裏面。謝聞灼确實也沒讓他失望,帶着一衆寒門士子在朝堂漸漸掌勢,朝堂局勢有所改變,不過最後直到他病死也沒能到均衡狀态,不算圓滿。
畢竟此事并不容易,除了要應對世家不滿,寒門子弟那邊的心态也是問題,太清高嫉世妒俗在仕途走不遠,太自卑懦弱更是如此。
偏偏絕大多數都是這般性子。
燕稷需要一個在寒門中聲望甚篤的人來幫襯,以此讓寒門子弟信任能多幾分,從前他沒有,于是步步艱難,但如今有了若有了雲秋遠,一切就很容易了。
他神色很是輕松:“有老先生相助,此事已經算是成了一半。燕周這幾日與京都權貴來往甚多,恐怕也是許了世家弟子平步青雲做好處,如今若是又被打臉,那可真就是……”
之後的話沒說話,用一聲輕笑帶了過去。
傅知懷點點頭:“這确實是意外之喜,如若中途不出意外,等這月到盡頭,各地便會有士子聯名上萬人書,時日一長,這事便肯定能定下了。”
“那便拭目以待了。”燕稷笑了笑,又看向謝聞灼:“等找個合适的日子,太傅就到雲老先生府上走一趟吧,太傅的性子應當與他很是合得來。”
謝聞灼笑着答應下來。
這是事然已經定下,也就沒了別的要操心的地方,傅知懷近日極是繁忙,待了片刻便離去了。他走後不久,謝聞灼也出了門,燕稷無聊在榻上靠了一會兒,覺得稍微涼快了些,朝着蹲在邊上求撫摸的二狗子看了一眼,下榻。
外面烈日炎炎,燕稷怕熱,沒有出去,和二狗子在殿內四處走了走。二狗子最喜歡後殿的禦池,撲騰到渾身濕漉漉後跑過來,被飼主嫌棄的眼神看的很委屈,小步跑出去抖毛。
燕稷跟在它身後走出去,便看到一團白毛從眼前閃過,繞過殿門後撞進了偏殿。
偏殿是謝聞灼住着的地方。
那裏有許多書。
兵法策論,游記話本,還有……龍陽卷。
燕稷生怕二狗子不懂事叼一本春宮卷四處跑來跑去丢人,便跟了進去。走進去後環視一圈,二狗子蹲在書桌邊很無辜的看過來,嘴裏如燕稷料想那般叼着一本書。
這種愛叼東西的毛病總是改不掉。
燕稷無奈,上前把它叼着的書拿出來放在邊上,伸手朝着它額頭一敲:“今後若還是這麽愛鬧騰,就要找個籠子把你關起來了。”
二狗子眼淚汪汪看他一眼,目光充滿控訴和委屈。
燕稷忍不住笑起來,在方才敲過的地方揉一下:“好了,不準裝委屈。”
二狗子嗷嗚一雙,趴下把頭埋進爪子。
燕稷失笑,沒再理睬它,站了起來。他其實對謝聞灼住着的地方也有那麽幾分好奇,從前對他沒什麽其他心思的時候還好,現在有了,自然就想更了解一些。
偏殿的布局擺設和燕稷記憶中沒什麽不同,朱紅木桌,山水圖畫,案上筆墨紙硯整齊擺着,邊上放着一本批着注釋的書,字體沉穩大氣,如他的人一般。
燕稷看了一會兒,覺得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俯身拍拍二狗子的頭:“走吧。”
說罷,他又在偏殿環視一圈,而後擡腳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二狗子站起來皺皺鼻子,剛想出去,眼角餘光突然又瞥到之前叼着的那本書。它歪着頭想了想,确定燕稷已經看不到後低頭将書重新叼起,跑出去後藏在了角落軟墊底下。
做完這些,二狗子抖抖耳朵,在燕稷進來看過來的時候乖巧蹲在邊上。
看着純良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