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啓天和元年,九月初六,殿試考生名單定下,連同其答卷入折子送入宮城。
同日,駱銘和謝聞灼出了翰林院,便有許多人上前明着暗着打探消息。駱銘在官場沉浮數年,說了些漂亮場面話敷衍過去,而謝聞灼站在邊上溫文爾雅笑,無論旁人問什麽也只說一句,明日便知。
他們油鹽不進,前來打聽的人也沒了辦法,停留片刻後離去了。
待身邊人散的差不多,謝聞灼轉身同駱銘告辭,從他身邊走過時微微一笑,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開了口:“駱尚書,說過的話,可別忘了。”
駱銘自然清楚謝聞灼的意思。
他低下頭,想着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心裏前所未有的沉靜。有些事情即使謝聞灼不說,他也不會忘,總之是不會有更好的結果,不如破釜沉舟,還能有一線生機。
這麽想着,他心底最後一絲猶豫也散了去。
是成是敗,也就這樣了。
京都。
尚書府。
駱銘回去的時候,陳之笑已經在書房等着他了。
這在駱銘意料之內,他推門走進去,陳之笑立即站了起來:“駱銘,這事辦的怎麽樣了,名單上的名字裏有王爺此次定下的人麽?”
駱銘看他一眼,沒說話。
陳之笑看他反應,心裏涼了半截,皺眉許久,喃喃開口:“沒事,沒事,即便是沒有,你定下的人裏也不會是蘇謀那邊的人,想來王爺不會怪罪,沒事……”
沒事二字被他無意識說了許多次,也不知是在安慰駱銘還是說服自己。
駱銘卻依舊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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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駱銘的異常,陳之笑瞳孔驟然一縮:“駱銘,你不會是……”
他心中希冀駱銘能否認,被他看着的人卻在他的注視中,沉默着點了點頭。
“你瘋了?!”陳之笑聲音陡然升高,又強行壓低下去:“駱銘,你這是在自尋死路,你,你……你究竟想做什麽?!”
陳之笑神情焦急,駱銘卻是一派沉靜模樣:“之笑,我不是自尋死路,而是在死路中謀求一條生路。”
他目光沉沉,對上陳之笑的眼睛:“你心中清楚,自上次江南水患一事過後,王爺對我們不如從前信任,多了許多防備,而如今科舉,我處在什麽位置你我都明白,王爺卻依舊要我在風口浪尖之處做些暗地裏的事情,這意味着什麽,你明白麽?”
這下沉默的人變成了陳之笑。
他雖不是太善權謀之人,但也不傻,燕周對他和駱銘的變化自然看的清楚,只是他向來躊躇,心中雖然明白但也沒有勇氣去重新開始什麽,也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得過且過,走一步算一步。
而且……
燕周目前看着也只是對他們多了防備,其他意思似乎也沒有,真的就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麽?
陳之笑眼中不免出現幾分猶豫。
駱銘對他性子甚是了解,見狀上前一步:“此事鬧得如此之大,若是我真按着王爺的意思做了,皇榜貼出後不出三日,定會有人彈劾,從此我便就完了,而你……你此次這麽急切前來,是你的意思,還是王爺的意思?”
陳之笑不瞞他:“确實是王爺要我提前來你這裏等着。”
話音落下,便看到駱銘眼神更沉了幾分,語氣很淡:“那麽,若是到時我被彈劾入獄,你平日與我關系親近,且又在名單定下後這麽快便是我府中等着……之笑,到了那時,你覺着自己逃得過?”
陳之笑愣怔過後,心頭大駭,許多念頭迅速在心間閃過,将權謀背後的彎彎繞繞一一放在明面上深究,越想越覺着心裏發寒,到了最後,額頭上已滿是冰冷細密的汗珠。
自然逃不過。
他心裏發寒,駱銘的聲音卻比他的心還要冷幾分:“此事若是成,他能提拔起取代我們的對象,若是不成,我們就是這場權謀掙紮下的犧牲品。”
說着,他垂下眼:“現在,你懂了麽?”
陳之笑臉色很難看,低頭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就想到了許多事情。從前少年時候的意氣風發,這麽些年的朝堂沉浮,近日來的失意受挫,還有夜裏歸家時總亮着的燈火,和妻兒臉上寧和的微笑。
他臉上出現難言的沉郁和絕望,頹然伸手捂住眼睛,聲音顫抖中帶着哽咽:“……駱銘,覆水難收,覆水難收!”
“我們跟着燕周已經做了那麽多事,命都他和系在一起,陛下能信我們幾分?即便是他如今說信你,可是等燕周倒下去,我們沒了用處,還能有活路嗎?”
駱銘在他身邊緩緩蹲下,聲音毫無波瀾:“但是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
“一條是絕對的死路,一條是不明的路,我不願坐以待斃,所以只能選擇第二條。”駱銘輕聲說,說罷,用認真神色看着陳之笑,伸出手:“那麽現在,你要如何選擇?”
陳之笑神情疲憊看着他。
駱銘目光沉沉,一點退卻猶豫都沒有。
陳之笑眼睛深處滿是掙紮,雙手緊緊握起,手臂青筋隐約凸起。這樣過了許久,他一咬牙,擡起頭伸手與駱銘手掌相碰:“當年我同你一起選擇了燕周,如今依舊随你去,是生是死,也一同走了。”
“好。”駱銘答應一聲:“明日皇榜貼出,朝堂局勢必定大亂。你現在寫封折子,我托謝太傅帶入宮城呈于陛下,從此之後,便是真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陳之笑也清楚,聞言嘆口氣,回身到桌後坐下執筆。駱銘站在後面看着他,沒再說過話。
……
入夜,宮城燈火通明。
謝聞灼命宮人将宣景殿燈火熄去大半,回身進了內殿。
他進去的時候,燕稷已經看完了翰林院呈上來的名單,現在正低頭看着駱銘和陳之笑的書信,看完後搖頭笑笑:“陳之笑在信上說,等燕周一事罷了,望卸職歸鄉,駱銘也是這個意思,他們倒是謹慎。”
謝聞灼嗯一聲:“之前我與駱銘接觸,他是顧家之人,能這麽容易被說服,除了不甘心做犧牲品外,也是想求得妻兒安穩……陛下對這二人有什麽打算麽?”
“看情況。”燕稷挑眉:“若是他們能安心做事,等時候到了自然由他們去,朕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是不是?”
謝聞灼眼底滿是縱容,輕笑着嗯一聲。許是他的眼神太暖,燕稷看着他,無端覺着心底一片柔軟,将折子放在邊上慵懶靠後:“太傅今日心情很好?”
被問着的人微笑颔首。
“怎麽?”
“臣今日從翰林院回來時恰好路過書局,就進去走了一趟,正巧看到了新出的一本龍陽繪卷,與陛下之前挑選那本是同一人所作,臣便買了下去,內容頗有些意思。”
燕稷:“……”
因為這種事心情好,還能不能有些出息?
但是氣勢不能輸。
燕稷托起下巴笑:“怎麽個有意思法兒?”
謝聞灼笑容十分溫潤:“這一本不同從前內容大多适用于言語教習,而是更适于身教,臣已經看過了,裏面的東西十分精妙,在歡愉之時對身子亦有裨益,确實不錯。”
燕稷覺着大概是因為他最近心太污,以至于謝聞灼說了這麽多,他就只記住了“身教”和“歡愉”。
一時間無語凝噎。
上一次用謝聞灼口中不适用的,便已經讓自己差一些把持不住,如今若是用上這本……
燕稷老臉一紅。
不對。
重點應該是,那麽厚一本,還是專用于身教的繪卷,那豈不是今後很長一段日子裏都會是……
咳。
燕稷忍不住唾棄自己。
這種隐約的期待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這邊心緒千變萬化,那邊謝聞灼低頭看着他的神色,眼中盡是笑意,從懷中拿出一本封面素雅的書卷放在榻上。燕稷眼神不由自主瞄過去,而後便聽到謝聞灼溫潤的聲音:“那麽今日陛下是想聽策論還是兵道呢?”
從污到正經,畫風轉變就是這麽一瞬間的事情。
燕稷面無表情。
朕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朕說這個?
他眯起眼睛,伸手按住謝聞灼之後拿出的策論和兵法,眼角微挑,淚痣在眸色潋滟中熠熠生輝,道:“若是朕說,今日想先聽太傅的龍陽教習呢?”
謝聞灼神色未變,眼中卻有暗光一閃而過,随即低眉一笑:“臣自然……聽陛下的。”
于是這夜的教習,注定是個互撩之下鬥智鬥勇的環節,撩到最後,衣扣将開未開,書卷上破廉恥的動作依舊沒做,力氣卻幾乎耗盡。
燕稷靠在榻上微微喘氣。
謝聞灼眼底含笑,神情看着頗為遺憾:“陛下看着甚是疲倦,看來今日是什麽都做不成了,這是臣之失職,原本想着至少是能将第一個教完的,只是陛下今日似乎極為動情,臣亦受了些影響,便……”
之後的話,盡數變成謝聞灼低頭的一個微笑。
看着居然還有那麽幾分嬌羞。
燕稷卻突然覺着整個人都不好了。
謝聞灼這話乍一聽還正常,但仔細揣摩之下,其實就是這麽個意思。
——陛下您太過磨人以至于臣沒能把持住。
聽懂後,再看看謝聞灼眉眼低垂的模樣。
燕稷:“……”
臉呢?!
作者有話要說: 二狗子:這章沒我。
丞相:也沒我。
将軍:同上。
雲木止:上面的別争了,還有人記得北邊赤方國的我嗎?
謝聞灼笑而不語。
#這一章被太傅的臉霸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