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燕稷醒來時,只覺着頭痛欲裂。

他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覺得好些後起身靠在榻上,偏頭便看到邵和緊張兮兮站在邊上,道:“陛下可覺得有哪裏不适?”

“頭疼。”燕稷皺眉:“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邵和神情頓時更緊張了幾分,猶猶豫豫問:“陛下當真對昨日發生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麽?”

聽他這麽說,燕稷低頭回憶了一下,片刻,腦海中隐約閃過一些零落的畫面和聲音。

他喚謝聞灼大美人兒。

他對謝聞灼說這種時候怎麽能穿衣服,還親自動手解開了自己的衣服。

他該露不該露的地方都被謝聞灼看過了。

他還問謝聞灼想在自己醉了之後做什麽。

做,什,麽!

這原本就已經足夠可怕,更可怕的是,謝聞灼真的就做了!

燕稷不禁想起謝聞灼那個姿态強勢的吻,還有他唇角微挑看着自己,說‘陛下,想要我麽?’時的暧昧模樣。

朕一定是被太傅勾引了,燕稷想。

而後就又想到自己散開的衣袍,和搭在謝聞灼衣結上的手指。

“……”

夭壽了,朕的矜持離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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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稷面無表情。

看着他的神情,邵和在一旁兢兢戰戰開了口:“陛下,您都想起來了麽?”

“……”燕稷沉默着看他一眼,一臉生無可戀:“你說,朕現在要怎麽去面對太傅?”

邵和一愣,而後之後突然明白了什麽,目露遲疑:“陛下,您只記得這些了麽?”

燕稷十分震驚:“……還有其他?”

邵和表情出現片刻僵硬,低頭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麽說,正躊躇着,忽然聽到背後傳來含着笑意的溫潤聲音:“陛下醒了?”

燕稷偏頭,謝聞灼站在門邊笑着,眸內斂光,深處的溫柔絲毫不加掩飾,滿到快要溢出來。

但燕稷最先注意到的,卻是他臉頰處的淡淡淤青。

他皺眉:“太傅這是怎麽了?”

說罷,想着以謝聞灼在武學方面的造詣,能傷到他的也只有賀戟一人,又道:“這是和賀将軍起争執了麽?”

謝聞灼波瀾不驚笑笑:“只不過是切磋的時候不慎失了些分寸,不算争執。”

話音落下,站在邊上的邵和先沉默着低下了頭。

燕稷倒是沒覺着他的回答有什麽不對,聞言嗯了一聲,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擡眼看看謝聞灼的臉,昨日不可言說的畫面再次湧來,幹咳一聲:“邵和,這裏沒什麽事,先回去歇息吧。”

邵和對此求之不得,應下後立即躬身出了門。

殿內複歸沉寂,腦海中的畫面在靜默中越發不可收拾,許久,燕稷幹咳一聲:“吏部的文書都發下去了麽?”

謝聞灼颔首:“昨日便發了下去,如今六部空缺已然補齊。”

燕稷問這話原本就是為了把自己離家出走的矜持稍微找回來一些,得到答複後也沒什麽心思繼續談正事,又沉默下去。謝聞灼眼底閃過了然笑意,低聲道:“陛下昨日……可覺着歡喜?”

燕稷心裏一跳,下意識便開了口:“怎會歡喜?窘迫倒是真的。”

典型的口嫌體正直。

謝聞灼眼底笑意更深,裝模作樣露出幾分驚訝:“朝堂勢力初步權衡,這是好事,陛下為何會有窘迫感覺?”

燕稷:“……”

燕稷擡頭看他一眼,後者神情坦然,嘴角一抹淡淡笑意,端的是溫文爾雅,君子端方。

難道真的只是自己污?

燕稷摸摸鼻子:“自昨日瓊林宴,朕覺着自己太容易醉了些,這麽些年都沒有長進,難免有些窘迫。”

“這樣啊……”謝聞灼笑笑,似乎是接受了這個答案,燕稷不由松口氣,剛想要重新起個話頭,突然聽到謝聞灼用略微低沉的聲音開了口:“那在陛下對臣做的一些事上,陛下可有覺得歡喜?”

燕稷一噎,在為自己破廉恥行為稍稍臉紅的同時,又覺着謝聞灼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什麽叫在朕對你做的一些事上?

明明最假正經的是你。

意圖勾引的是你。

主動投懷送抱的是你。

吻得最帶勁的是你。

甚至說對朕想做的事有很多的人也是你!

歲月簡直将你的臉皮築成一道牆。

當然這話只能在心裏想想,萬萬是不能說出口的。

燕稷決定裝傻,一雙桃花眼無辜茫然看過去:“太傅在說什麽?昨日朕醉的太厲害,只記着太傅扶朕出了瓊林苑,之後便沒什麽印象了,難不成還發生了其他事麽?”

謝聞灼無聲笑笑,眼睛稍稍眯起。

燕稷心裏一跳,覺得依着他的臉皮厚度說不準還真能把昨日的事情繪聲繪色描述一遍,整個人頓時就有些不好。

他緊張盯着謝聞灼。

後者眉頭在他注釋下挑起急不可察的弧度,眼底笑意更甚,倒是沒說些讓燕稷無地自容的話,點了點頭。

燕稷這才徹底放松下來,生怕他再說什麽讓自己把持不住的話題,借口用膳後起身下了榻,頭也不回出了內殿。

謝聞灼從容跟上去,唇角漸漸勾起帶着幾分狡黠的笑。

哪裏還有之前溫文爾雅君子端方的模樣。

……

之前京考布告貼出的時候,便有許多人意識到朝堂局勢是要變了。

他們的猜想最終成為了事實。

瓊林宴後,六部空缺補齊,吏戶工禮四部要職皆有寒門士子調入。京都勢力更疊,本就已經讓衆多世家惶恐不安,但這一切,還遠遠不是結束的時候。

九月十九,太傅謝聞灼遞奏書,言明餘事,就當今京考形勢提出變通十則,帝準奏,下旨六部佐之,次日,城牆貼出布告,京都平川街設儒禮院,翰林大學士出題鑒策,四方學子通過者皆可入院,年末紅榜前十直接入仕。

同時,又立鴻禮院,為百官考績之所,三月一次,考績靠後五名貶谪。

這事原本已經足夠一些心有抱負卻不得途徑的學子喜出望外,而之後聽到的消息,更是讓他們驚喜。

儒禮院及儒禮院之首,分別為望褚樓主雲秋遠和當朝太師蘇謀。

此二人,一人昔日為帝師,桃李滿天下,聲望甚篤。一人少年随先帝平定四方,武學雖遜,但能言善辯,氣度超然,曾已一己之力舌辯七國,傳為佳話。

無論是哪一個,都是學子心之向往所在。

如今既能一展抱負,亦有機會跟随向往之人學習,怎能不讓人覺得歡喜?

一時間四方對朝堂溢美之詞甚多。

大啓臣子則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許多人暗地裏查看權貴反應,其中受關注最多的,自然是燕周。

此次勢力更疊,燕周受挫最為嚴重,從前的心腹折損了大半,再加着如今變化,從此扶持都有些難。

衆人原本以為他會氣急敗壞,再不濟也會有些慌亂,不曾想,後者看着卻比之前更沉得住氣,仍旁人眼光如何也只站在那邊溫厚笑着,仿佛一切晦暗都沒發生過。

百官皆有些疑惑,而最疑惑的,其實還是燕稷。

他分明記着,上一世燕周因着此事眉頭積郁,莫說是溫厚微笑,就連神情緩和都不曾有,如今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燕稷托着下巴将王府近日的動靜回憶了一下,沒覺得有什麽異常,心下更是奇怪,眉頭不自覺皺緊。

謝聞灼伸手輕輕将他眉心揉開:“陛下,怎麽了?”

燕稷手指輕點桌邊:“燕周近日太靜了些,所作所為完全不合他的性子,有些奇怪。”

“确實如此。”謝聞灼道:“他如今比從前明顯更謹慎,書房周圍不許任何人靠近,終日獨自一人在密室待着,書信來往甚是小心,潛在王府裏的探子無法知曉書信內容。”

燕稷想了想,覺着能成就一個變數的從來都是另一個變數,那麽除了自己,便只有赤方雲木止了。

但雲木止之後一直沒什麽動靜,是以燕稷現在也不清楚他那邊究竟是什麽狀況。

他不是喜歡杞人憂天的人,沉思片刻後沒有結果,也就不再糾結,笑笑:“無妨,權謀場上的東西向來不會藏得太久,我們将籌謀之事做好,其他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謝聞灼笑笑:“好。”

燕稷就不再說這些耗費心力的事,偏頭看看窗外已然快要日暮,有些疑惑:“最近傅相和賀将軍怎麽沒來?”

朕居然還有些不習慣。

謝聞灼垂眼:“許是近日雜事多,脫不開身罷。”

這話燕稷自然是不信的,賀戟或許還有可能,但傅知懷之前在前去江南時都不忘記托蘇老太師送信,如今京都基本平穩,再忙又能忙到哪裏去。

燕稷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看不懂……算了,到底正是被心事所困的年紀,摸不透也是正常的,回去吧。

他這語氣十分像垂暮老人,偏偏人又是少年精致模樣,謝聞灼忍不住笑起來,跟了上去。

外面清風徐徐。

燕稷出了門,餘光看到身側之人溫潤眉眼,擡眼又見到抖着耳朵跑過來的二狗子和微笑着的邵和,嘴角不由勾起好看的弧度。

故人在側,眉眼平和,最歡喜也不過如此了。

他笑笑,緩步走上前去,背後是一片沉緩暮色。

寧和而溫柔。

……

這年歲月靜谧,荏苒中,宮城木芙蓉顏色消減,風帶着寒意拂過宮城,四處零落之後,宣景殿梅花灼灼綻開後又半月,城樓覆上初雪。

初雪過後,冬天便是真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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