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晝去夜消,皇城又一場大雪過後,除夕夜到了。
依着舊例,帝王原本應當于除夕設宴,但燕稷懶得在歡喜時節同旁人做面上功夫,幹脆以讓臣民早日還家做借口免了宮宴。臣子對此莫不感激,燕稷心安理得應下,背後笑眯眯同謝聞灼感嘆,到底還是太年輕。
午夜飯後,燕稷抱着手爐同謝聞灼和邵和一起出了門,街上四處點綴大紅燈籠,高臺處擠滿了穿着新衣的百姓,臉上喜氣洋洋,期待着之後的煙火盛會。
大啓每年除夕晚都會于京城燃放煙火,帝王會在城樓和百姓一同燃放煙火,祈來年民生順暢,四時安平。
宮城準備的煙火确實華美至極,燕稷登上城樓擡頭看去,天邊映如白晝,無數光點散在四周,璀璨奪目。
謝聞灼站在他身側微微笑着,燕稷回頭看他一眼:“站在高處看煙火,總覺着要比在下面看更美麗。”
“确實如此。”謝聞灼低眉看過來,眉眼在煙火映襯下更添了幾分溫柔和深情,燕稷在他目光中稍稍晃神,回神後低下頭,看到下方除了出來游玩的百姓,還有許多背着行囊歸來或離去的行人。
燕稷看着,倒是突然想起來一些東西,又擡起頭:“明日就是大年初一,在外的人都歸了家,太傅也不是京城人士,這等時節不打算回家看看麽?”
“……”謝聞灼低眉沉默許久,才低低開了口:“陛下……臣沒有家。”
燕稷一愣。
謝聞灼聲音依舊平淡:“臣自幼無父無母,在南洲吃百年飯長大,七歲那年遇到師父,從此同他四邊雲游,那時到底還能有個回去的念想,可自師父離世,就再沒家了。”
燕稷看着他平淡的表情,心突然疼了一下,半晌,伸手握住謝聞灼的手:“從前已經是過去了,現在,我給你一個家。”
他沒用朕,一雙桃花眼深處滿是認真。看着他的神情,謝聞灼溫和笑了笑,反手握住燕稷的手:“好。”
煙火過後,已經到了深夜,但是京城人聲依舊未能散去。燕稷平日宅在宣景殿難得出來一次,原本想多走走,但因着大雪後天氣寒冷,走了一會兒便被謝聞灼哄着回了宮。
二狗子見他們回來很是開心,抖着耳朵跑了過去,燕稷垂手摸摸它的頭朝內殿走去,二狗子跟在他身後,一只爪子剛碰到內殿的門,便被謝聞灼無情微笑着關在了外面。
二狗子伸爪在門上撓了幾下,委屈嗷嗚一聲,聲音透過門傳到燕稷耳中,燕稷笑了笑:“你這欺負小動物的毛病怎麽就是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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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聞灼神情坦然湊近他耳邊:“臣喜歡欺負的不僅僅只有它,其實還有……陛下想不想知道是誰?”
噫。
老流氓。
燕稷已經接受了自己撩不過太傅的設定,看他這樣也只能在心裏默默感嘆一聲,從前自己覺得太傅是高嶺之花,真正是眼瞎了。
前高嶺之花謝太傅眉頭微挑:“陛下怎麽不說話?”
燕稷眯起眼睛:“你別撩朕,朕可是個正經的斷袖。”
這話說出來,不等謝聞灼反應,燕稷先忍不住笑了起來,見他笑了,謝聞灼神情更加緩和,俯身伸手将燕稷散在額邊的發撥到一邊:“正經的斷袖?”
燕稷後者臉皮嗯了一聲,而後就感覺唇被溫軟的感覺覆了上來。
謝聞灼細細舔吻他的唇瓣,末了輕輕一咬:“現在呢?”
燕稷一本正經繼續點頭。
謝聞灼輕笑一聲,重新低頭吻的更深,又問:“現在呢?”
被這吻撩撥的有些心猿意馬,燕稷摸摸鼻子,之前裝出來的正經有些繃不住:“再這麽撩,小心朕把你趕出去……怎麽這麽不正經?”
“是,臣不正經。”謝聞灼從善如流,微笑着直起身體:“那麽陛下可願意和不正經的臣前去沐浴?”
這話怎麽聽着這麽不對勁?頗有種約那啥的感覺,一點都不像正經人家能說出來的話。
燕稷哼一聲,表面上不願意身體卻很誠實,伸出手去:“走吧。”
在浴池鬧了許久,出來後上了榻,燕稷躺在被褥裏不久便昏昏欲睡,等到謝聞灼熄了燈四周覆上暗色後,就徹底陷入了沉睡。
他睡得很沉,夢裏一片寧和,只是在一片朦胧中感覺到有人輕輕覆在他的耳邊,聲音帶着濃濃的眷戀:“這是你第二次說會給我一個家,我記着了,所以……”
“你千萬不能再忘了。”
……
因着前一夜睡得太晚,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燕稷眼睛稍稍睜開,感覺依舊疲倦,翻身剛準備繼續睡,身後突然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壓了上來,而後臉頰就被濕漉漉舔了一下。
燕稷順手把背後的二狗子抱過來用胳膊壓住:“別鬧。”
二狗子受寵若驚,耳朵抖了抖,當即不再動,開心享受和飼主同床共枕的美好時光。不久後謝聞灼走進來,看到趴在燕稷身邊的二狗子後笑容一頓,走上前:“陛下,起身吃點東西吧。”
燕稷皺眉把臉埋進被褥,謝聞灼無奈笑笑靠過去,一手将燕稷半抱起來,另一手十分熟練的把二狗子趕了下去。
被這麽一鬧,燕稷不醒也沒辦法,起身老老實實洗了漱,到外殿吃了些東西後,謝聞灼去了小廚房做點心,燕稷帶着二狗子去外面走了一圈,剛回來便聽到宮人禀告,賀戟求見。
他這些日子經常會來,倒不像之前那樣喜歡逼婚,只是簡單說一些瑣事。燕稷聽他說完,猶豫了一會兒,開了口:“賀将軍最近有見過傅相麽?”
“見得不多,似乎是他近日被傅老丞相催促婚事,脫不開身。”賀戟道:“不過依着傅相的性子,再忙也會抽時間過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麽?”
燕稷手指一頓,随即笑了笑:“許是因為太忙了吧,沒事,朕只是一時想起,問問罷了。”
賀戟颔首,沒再多問,又待了一會兒便行禮離去了,燕稷坐在窗邊看着外面角落未融的雪,低頭發呆。
傅知懷自上次從宣景殿狼狽離去後,燕稷就再沒見過他,從前除夕夜傅知懷都會帶着一罐桃花酒過來與他秉燭夜談,今年卻什麽都沒有。
不習慣是有一些,更多的是惆悵。
他經歷過這麽些世的冷暖,心中對同傅知懷的年少情誼很是珍惜,但從那日看到傅知懷的眼神後,燕稷就知道許多事情已經不如之前純粹了。
沒辦法的事。
燕稷的心裏嘆口氣,同時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魏現在他身邊站定:“陛下。”
“魏先生看着有些憔悴,昨夜睡得不好麽?”燕稷回頭看他一眼。
“昨夜草民去宮外看了煙火,驚嘆于煙火美麗,在外待得久了一些,回來後又想将看到的景色畫下來,睡得也就晚了些。”
“魏先生喜歡煙火?”
“心中甚是向往。”魏現笑:“草民長在邊遠之地,平日裏難以見到這般景致,及冠之年登上了城外高山,遙望見京城煙火,從此便喜歡上了在高處看煙火的感覺。”
燕稷認同點頭。
“而且站在高處看煙火,對有些事情也能想得更加清楚。”
燕稷好奇擡頭:“那不知魏先生昨夜在煙火下都想了些什麽?”
“草民想到了之前聽到過的一個故事。”魏現開了口,說出的話燕稷很熟悉,和他之前同謝聞灼說過的自己上一世的故事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也就只是立場不同罷了。
說完,魏現停頓一下,繼續道:“陛下對此事怎麽看?”
“看法?”燕稷無所謂笑笑:“不知魏先生有沒有聽過,先撩者賤?”
魏現愣了愣,搖頭。
燕稷垂眸,看着外面破碎在雪地裏的梅花,淡淡開了口:“這件事說到底,本就是争奪中順其自然的結果,原本就沒有對錯可言,并且還是敗的那一方先在背後做了一些事,那只能說是……”
他擡起眼,伸手拈起窗邊落花,一雙眼睛淡到極致:“成王敗寇,咎由自取罷了。”
咎由自取。
短短四字,卻讓魏現藏在袖子下的手狠狠攢在了一起。
燕稷嘴角輕輕勾起,坦坦蕩蕩看向他。魏現眼底血紅之色一閃而過,咬着牙抑制下去,許久,沙啞一笑:“或許吧。”
說完,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又恢複了往常模樣,風度翩翩行禮:“陛下,其實草民今日過來,是來向陛下請辭的。”
“嗯?”
“草民進京為端親王門客,當時便說臨近年節就要離去,後來受陛下賞識入了宣景殿,才待的時間多了一些,昨日收到家書,父母在家中甚是挂念,且草民覺着自己并不适合京中生活,便想歸鄉了。”
“魏先生可是想清楚了?”燕稷問。
魏現認真點了點頭。
“先生打算什麽時候離京?”
“明日一早就要動身。”
“如此倉促,看來先生是心意已決,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多做挽留了。”燕稷點了點頭:“祝先生歸路安平。”
“多謝陛下。”魏現道:“草民還有許多東西未曾打理,便先回去了。”
燕稷嗯了一聲,揮手應下,魏現再次行禮,轉身回了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