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魏現所行如所言,大年初一清晨便背上行囊離去了。謝聞灼遣去的人跟着他出了城,回來後禀報他途中始終一人,并沒有與任何人暗中碰面。
這事在燕稷預料之內,索性将所有派去追蹤的人召了回來,邵和心下疑惑,就看到燕稷托腮歪頭笑起來:“那麽多人跟着,雲木止怎麽能安心朝赤方走?朕是良善之人,大過年的還是讓人家順順利利回去好了。”
話說的确實良善,看着卻和蘇老太師平日裏的狐貍樣一模一樣。
謝聞灼笑得縱容,上前把燒好的手爐塞到燕稷手中,燕稷抱住,就勢站了起來出門散步,二狗子厚着臉皮跟上去,任憑謝聞灼眼刀再狠依舊不為所動。
日常被虐下成就一顆鑽石心,比起單向被虐不如互相傷害,二狗子深谙此道。
謝聞灼雖然平時對它多有蹂躏,但實際折騰起來拿它也沒什麽辦法,二狗子這麽試了幾次,感覺性命無憂後放開了性子得寸進尺,每晚到內殿撓門,而後死皮賴臉蹿進去死都趕不走。
謝聞灼高嶺之花的人設雖然崩得厲害,但公然在一只單身小動物圍觀之下耍流氓還是做不到的,更別說這小動物還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床榻看。
如此之下,謝聞灼笑容越發和煦,燕稷每天看着他的眼神都不禁背後一涼,覺得自己随時都有清白不保的可能。
但想想其實還是有點詭異的小刺激,于是笑眯眯看着一人一狼鬧,到謝聞灼就要忍不住對二狗子背後下黑手的時候才象征性的阻止一下。
日子一本不正經的過,正月十五。
這日京城向來繁華,正街燈節盛會,護城河畔會燃起篝火,邊上有賣各色小玩意的攤子,行人絡繹不絕,很是熱鬧。
不過外面雖好,宣景殿三人一狼卻沒出去,謝聞灼起了大早,準備了不少吃食,燕稷有些撐,懶散在榻上靠着,謝聞灼和他待了一會兒,便去了小廚房準備夜裏要吃的元宵和餃子。
這是個費功夫的活計。
謝聞灼早在之前便磨好了糯米粉,紅豆沙卻要現做。燕稷進小廚房的時候紅豆沙正巧蒸好,謝聞灼瀝了水加進砂糖,攪拌成細膩豆沙,燕稷走上去伸手沾了一點嘗了嘗:“好甜。”
“太甜了?”謝聞灼握住他的手,在沾了紅豆沙的指尖舔了舔。燕稷用看流氓的眼光看他一眼,收回手,後者笑眯眯看過來,一語雙關:“确實甜,味道要淡一點麽?”
“……不必。”
“好。”謝聞灼笑着,又轉過身,把之前做好的糯米粉拿出來揉成面團,他手下精巧,一揉就是一個小巧的湯圓,燕稷看得心癢癢,也下了手,揉出來的湯圓形狀難言,紅豆沙黏在外面,醜出新高度。
一個是生疏,兩個是還沒感覺,三個四個……揉了十幾個後,燕稷拿着湯圓眼巴巴看着謝聞灼:“太傅……朕覺着自己還能拯救一下。”
謝聞灼失笑,就着他的手補上面團,把黏在外面的紅豆沙一撥,再一捏,燕稷手中就出現一個栩栩如生的兔子湯圓。
真是太賢惠了。
燕稷感嘆一句,看向謝聞灼的眼神亮晶晶,這樣的眼神讓謝聞灼愉悅不少,伸手把之前燕稷做廢的湯圓拿起來,案上很快多出一衆小兔子和長得不大像狼的二狗子。
燕稷伸手戳戳,覺得皮有點厚:“太傅,這能煮熟麽?”
“應當是煮不熟的,若是煮熟,皮破開就看不出現在的模樣了。”
萬事有得必有失,反正煮了也舍不得吃,燕稷當即決定不煮,從邊上拿了個木盒子把動物湯圓放裏面,安安分分站在邊上繼續看謝聞灼。
沒了燕稷幫(Dao)忙(Luan),謝聞灼之後動作快了不少。
等到湯圓都揉好,謝聞灼把它們放好,開始準備其他吃食。
燕稷看了一會兒,覺着這種技術活自己實在是應付不來,謝聞灼看他無聊,笑了笑:“陛下先回去歇息一會兒罷,這些要到晚膳時候才能吃,還有……到時,臣會給您一份驚喜。”
“什麽驚喜?”燕稷來了興趣。
謝聞灼卻只是笑着不說話,一副吊人胃口的模樣,燕稷問了許久都沒聽到答複,郁悶之下正巧聽見外面傳來二狗子嗷嗚聲,就回內殿和二狗子玩鬧,最後鬧到筋疲力竭,順勢抱着它毛茸茸的脖頸睡着了。
外面天色漸漸暗下去,皇城燈火初上。
二狗子準時在飯店醒來,伸爪鬧醒飼主,燕稷迷迷糊糊被它咬着衣袖往內殿方向走,掀開垂簾,邵和和謝聞灼正垂手擺放碗筷,邊上是早前便說了要過來的賀戟,而賀戟旁邊……
是傅知懷。
他站在窗邊,眉間自來風流,看到燕稷出來,他上前一步,像從前無數次那般提着桃花酒對燕稷挑眉一笑:“燕小九,我釀的桃花酒,今天剛好出壇,你可是有口福了。”
燕稷一愣。
傅知懷看他一眼,眉毛又是一挑:“還愣着做什麽?快過來讓我看看你現在的酒量,不知道這麽些年有沒有出息一點。”
他笑着,神情語調都和從前無二,但燕稷對他太了解,一眼就能看出他竭力隐藏下的疲倦和晦澀。
于是心裏就是一陣酸澀。
傅知懷看出他的情緒,臉上的笑一僵,手指微微顫抖着,卻沒動彈。最後還是謝聞灼走過來,伸手把在燕稷腳邊撒嬌賣萌的二狗子拎到一邊:“陛下,傅相,用膳吧。”
“……嗯。”燕稷應一聲,把情緒收斂好,看向傅知懷一笑:“自然不會被你小看了去,不過你今日來的也是太晚,按老規矩來如何?”
傅知懷說了一聲好,入座後把酒壇泥封打開,桃花微甜,酒香清冽,他将面前酒杯滿上,先一飲而盡三次,才把酒壇交給了邵和。
邵和将衆人酒杯一一斟滿,斟滿最後一杯時城樓恰好起了煙火,天邊隐約有孔明燈慢慢升起。謝聞灼先開口說了些他雲游時見過的趣事,之後是傅知懷和邵和,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賀戟,也說了不少。
燕稷酒量确實算不得有出息,喝了幾杯後眼睛便朦胧起來,但意識還很清醒,就笑眯眯坐在邊上看他們。謝聞灼面容溫和,傅知懷說話時總不自覺挑眉,賀戟喜歡在傅知懷說得正好時面無表情煞風景,惹得後者不滿看過來後就低頭飲酒,一副‘随你生氣反正你也拿我沒辦法’的模樣。
他們的眉眼神情落入燕稷眼中,燕稷恍惚前覺得自己回到了從前時候,他站在宣景殿桃花下沉默,謝聞灼低眉站在邊上同他一起看着傅知懷和賀戟單方面鬥嘴,那時候他們心中各自坦蕩,現在或許不如之前無牽挂,但說起來,到底過得并不差。
一壇桃花酒慢慢見了底,一衆人眼底都不大清明,其中燕稷尤甚,睜着一雙醉意朦胧的眼笑眯眯看着他們。此時已是深夜,傅知懷握着酒杯轉頭朝窗外看,最後在這日最後一場煙火盛開時轉過頭,對着燕稷無聲說出一句話。
燕稷一愣,擡頭看過去,便又看着傅知懷笑起來,伸出手指按着他們少時用慣了的法子在桌上輕輕敲打起來。
一下,兩下……一共九下。
這樣的敲打聲他太熟悉,許多年以前他和傅知懷整日待在一起,受了委屈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傅知懷就會陪他一起坐在牆邊,手下不停在青石板敲出這樣的聲音。
意思燕稷清楚。
——我永遠不會讓你不開心。
燕稷看着傅知懷臉上的笑,覺得也許是宣景殿的炭火太熱,熏得他眼睛都有些酸,他慌亂低下頭去遮住眼睛,半晌擡起頭,伸手把手中酒杯端起:“十五已過,這年節也就算過了,不如共飲一杯,願來年一切順遂。”
“好。”
傅知懷和賀戟應下,謝聞灼也笑着舉起酒杯,幾人一同把酒水飲盡,放下酒杯的同時窗外煙火正好散去,天邊星點微垂。
這日賀戟和傅知懷到了寅時才離去,他們走後,燕稷被謝聞灼帶着沐了浴,躺在榻上笑眯眯抱住謝聞灼的腰:“太傅,我覺着特別歡喜。”
謝聞灼柔柔看着他,嗯了一聲。
“我知道,明成是你喚來的,你今日說的驚喜就是這個是不是?我清楚明成的性子,看着肆意通透,其實也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你肯定暗地裏去尋過他許多次,對不對?”
“……嗯。”
燕稷桃花眼亮晶晶:“我現在啊,真的特別開心,說不出來的開心,但是我不說太傅也一定明白的。”
醉眼朦胧的小傻子彎着眼睛笑起來,謝聞灼不由柔和了伸手,伸手把被子蓋在他肩上,小傻子伸手抓住被角一個人在那邊傻笑,笑夠了突然湊上來,很認真的問了一句:“但是太傅你得告訴我,你有沒有吃醋?”
謝聞灼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燕稷很是篤定:“你肯定吃醋了,畢竟太傅大醋包,平日裏連邵和和二狗子的醋都吃。”
“……不許說了,快睡吧。”
被催促睡眠的小傻子恍若未聞,依舊捏着被角不停說話,這樣說了許久,停頓一下,眼底水光潋滟。
“太傅。”
“嗯。”
“太傅。”
“嗯。”
“太傅。”
“嗯。”
燕稷一遍又一遍的叫,謝聞灼一遍又一遍的應,不厭其煩。又一次得到謝聞灼應答後,燕稷低頭把臉埋進謝聞灼腰間,雙手緊緊抱着他,半晌,低低開了口:“太傅……你為我做這些,我真的很高興。”
謝聞灼沒說話,伸手輕撫着他的脊背,眉眼柔和。
燕稷從他懷裏擡起眼,用眼神描摹他五官許久,突然壞心眼笑了下,學着謝聞灼的動作在他腰側淺淺撫過,這樣一次兩次謝聞灼還不覺得有什麽,次數多了,謝聞灼眼底逐漸燃起熱度:“陛下……”
燕稷一臉無辜:“嗯?”
手下卻依舊沒停止作亂。
謝聞灼垂下頭,眼看小狐貍動作越來越大膽,眯起眼睛凝視他許久,唇角勾出一抹看着便很不正經的笑。
若是平時,燕稷早就慫掉松了手,但這日許是因為酒醉,也或許是因為其他,手居然大膽朝着謝聞灼衣服內伸了進去。手指接觸溫熱皮膚的一剎那,感覺到手下人一僵,再然後,上方便被人徹底覆了上來。
這夜燕稷沉浮在榻上無數次,汗津津躺在榻上,一動不想動。謝聞灼伸手拉上被子,一雙眼睛依舊灼熱,手指在他腰間不停劃動。
注意到他的動作,燕稷回頭看他:“太傅是不是想對我做一些不大正經的事?”
他問得這般直接,和平時性子大不相同,饒是謝聞灼這樣的老流氓都不禁老臉一紅,随即眼中熱度又增幾分,聲音沙啞:“很想……陛下可願意?”
方才還說出撩人話語的人卻突然一臉委屈:“願意,但是還不行,因為我還是未成年。”
“……未成年?”
“就是年歲還不及十八的人。”
謝聞灼沉默一下,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種不祥的預感,将他神色變化看在眼裏,燕稷笑眯眯擡頭親了親他的眼睛,道:“我前些月剛過了十七生辰,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足四月,太傅只要再等待八個月便可,也不長。”
“……”
燕稷又出現小狐貍模樣:“或者,若是太傅不介意,到二十及冠之年也是可以的,兩年又八個月而已,也不算長,對不對?”
回答燕稷的是疾風驟雨般的吻。
一吻結束,燕稷徹底沒了力氣,半閉着眼睛躺在榻上。謝聞灼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起身熄了燈,上榻重新将燕稷的手握在手中,聲音低沉:“其實多久我都願意等,只要你歡喜。”
燕稷聽着他的話,嘴角彎起,反手握緊他的手,軟軟嗯了一聲。
謝聞灼便輕輕一笑,俯身與他額頭相貼片刻,閉上了眼睛。
殿外窗覆薄雪,星河天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