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當晚,西承君主落玺文書至宮城。
隔日上朝,燕稷将西承一事告知百官。
衆人愣怔片刻,随即争議不休,左邊蘇謀一派認為此事妥當,右邊燕周一派覺着有欠考慮,中立派站在他們中間自挂東南枝,畫風很是不同尋常。
其中僞中立派謝聞灼尤甚。
燕稷一邊聽着他們争論,一邊跟謝聞灼眼(mei)神(mu)交(chuan)流(qing),等到下方将視線重新投上來,擡頭輕描淡寫說一句:“朕不是在與你們商量,只是簡單告知一聲罷了。”
百官明白他的意思——
意見如何随你們,反正事情是要這麽辦。
傅知懷與蘇謀對視一眼,随即接着燕稷的尾音開了口:“陛下之意,臣等自當維護。”
說罷,他垂首行了跪拜之禮,以示姿态,旁邊的賀戟和謝聞灼也同他一起跪了下去。
近年來蘇謀年邁,他背後的勢力慢慢轉到了傅知懷手裏,謝聞灼在中立派中的威信越發篤厚,隐隐越過魏榮。于是到如今,朝堂文官三派以燕周、傅知懷及謝聞灼為首,武官則對賀戟極為信服。
四方勢力三方表态,身後臣子附和,朝堂當即跪了大半,燕周一衆人直愣愣站在他們中央,看着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燕周面色不渝,低頭對鄒齊使了個顏色。
鄒齊咬牙,上前猛地跪了下來:“臣懇請陛下三思!”
他眼眶發紅,言辭激切:“陛下,此事背後牽扯甚多,如今一切尚不明了,慎行尚且憂心落入泥沼,何況其他?!且兵家本就是大事,有不慎便會動搖社稷,數百年前九國征伐,民不聊生,到頭來各自底氣受損,陛下,大啓十世基業,可不能就這麽毀了啊!”
燕周身後臣子立即附議。
燕稷坐在上面靜靜看着他們,眼神很淡。
見君王無動于衷,鄒齊一頓,面上突然滿是悲怆,用力叩首十次,老淚縱橫:“先帝臨終前對臣多有囑咐,可現在看來,到底是臣無能,辜負了先皇的期望,若是陛下執意如此,臣無法阻止,不如現在就去了,也好過等一切覆水難收,九泉之下無言見先皇!”
說着,他站起來,閉上眼睛就朝着前面的金紋紅木柱撞了過去。百官一聲驚呼,眼看着鄒齊立馬就要血濺金殿,衆人心一提,突然聽到上方傳來燕稷的聲音:“慢着!”
燕周身後的人手疾眼快将鄒齊攔了下來,聲音悲痛:“禦史這又是何苦!”
鄒齊搖搖頭:“先皇昔日對我多有提拔,這等知遇之恩,怎能不報?”
他擡袖擦擦眼睛,紅着眼睛朝着燕稷看過去,卻發現後者并沒看他,而是讓站在紅木柱邊上的臣子避讓了去。
鄒齊一愣,燕稷對上他的眼睛,神情似笑非笑:“素問禦史耿直,這等以死明志之氣節,朕由衷佩服,只是方才柱邊并非無人,禦史這一撞恐怕會牽及無辜,不過無妨,如今朕已經清了人,徐大人,請——”
鄒齊:“……”
燕周:“……”
百官:“……”
衆臣下意識齊齊看向鄒齊。
鄒齊僵着身子站在原地,面色青一片紅一片,他之所以投靠燕周,無非就是為了給自己尋條後路,死谏這種事做做樣子還好,真要做,他豁不出去。
氣氛一時間尴尬到了極致。
“看來禦史已經冷靜了下來,這是好事。”最後,還是燕稷打破了沉默,微微笑着:“人有情緒時容易做些沖動的事,禦史一番忠心朕知道了,不過今後還是要注意些,活着不容易,千萬別因為一些事,讓自己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話裏有話,端看聽的人怎麽想。
鄒齊垂首躬身,沉默着退了回去,燕周咬着牙,掌心反複開合數次,終究是跪了下去。
“既然衆卿沒有異議,那援兵西承一事,就盡早籌備。”燕稷道,說完,他擡起頭,一瞬間身周盡是威勢:“我大啓天佑之國,虎狼之師,臣民向來無懼,可有人願挂帥西征,為我大啓添一分疆土!”
不是守域,而是擴疆。
朝上武官一震,心裏驟然熱血翻湧,賀戟上前一步,目光堅韌:“臣賀戟,願率白虎營挂帥西征,榮耀與生,生死與共,共承我大啓盛世!”
身後白虎營四将抱拳:“望陛下準允!”
他們之後,所有武官紛紛上前躬身,甚至連文官中也有不少人開了口,願以謀士之身前往,為大啓效力。
“心有榮耀,不墜青雲,這才是我大啓男兒當有的模樣。”燕稷也站了起來:“此次援兵西承,便由賀将軍挂帥,白虎營四将任偏将,骠騎營随之共往。我大啓雄師,所向披靡,無所不破,朕便在皇城置酒,待你們凱旋而歸!”
話不長,卻讓底下衆人豪氣頓生。
衆将領旨,退回原地,目光很熱。周圍百官心情不外如是,只有燕周一衆人站在邊上,神情閃躲。
燕稷站在上方,低頭将他們的神色看的清楚,手一擡,而後在朝堂安靜下來的同時開了口:“此事就此定下,朕知道你們其中定有些人心中對此不滿,朕不在乎,但有些東西,你們必須知道。”
“大啓歷經數百年,十朝盛世,到如今成為鼎盛之國,享盡安平。”燕稷道:“安平是好事,但是,你們在這安寧中待的久了,究竟還有幾人記得當初大啓建朝之時,太祖曾說過什麽?”
衆臣一愣,回想過去,片刻,心頭一震,眼睛驟然亮起。
燕稷仰起頭,一字一頓開了口:“是,願大啓終有一日,外能成披靡之師,內能有肱骨之臣,統一宇內,四海安平。”
“而現在——”他低下頭,聲音不複往日清亮,略微低沉,無端讓人信服:“我大啓,外有十三披靡之師,內有千百肱骨之臣,差的,就只有統一宇內,四海安平。”
“如今,是時候了。”
衆臣面容振奮。
燕稷說罷,又看了看底下衆人的神情,之後突然朝着史官方向看了過去:“史官何在?”
崔史官上前一步:“臣在。”
“今日朝上之事,你要一一記下,無論是谏言,還是其他,都要一字不差。”燕稷沉聲道,“萬事書于史冊,朕身後便與之牽扯,大啓選了這樣一條路,若是成,朕與而等共享榮耀,若是不成,這千古罵名,便由朕一人擔着。”
崔史官愣了一愣,随即跪拜:“是!”
燕稷颔首,目光深深看朝下衆人一眼,什麽話都沒再說,轉身走了出去。身後,餘下臣子還未從之前燕稷的言語中回過神,胸腔一陣發熱,而蘇謀看着他的背影,許久,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面上看不出是什麽情緒。
站在蘇謀身側的臣子看到他的神色,猶豫着問道:“太師,您這是……覺着陛下此舉不妥麽?”
“怎麽會。”蘇謀搖了搖頭,面上出現幾分追憶:“我啊……只是突然想起了先帝,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他站在城樓擊戰鼓起行軍詞,回頭一瞥,那樣的眼,那樣的神情,只是一瞬間,我便決定要跟着一起四處征伐。”
“這一去,就是幾十年,到現在,他走了,我也老了。”蘇謀輕輕撫過自己眼尾的周圍,眼神緩和下來:“不過啊……還好,他的孩子,和他一模一樣。”
方才說話的臣子頓了片刻,下意識擡頭看過去,卻只看到了蘇謀的背影。
蒼老,黯淡,微微佝偻。
可他也突然想起來許多年前,他金榜題名,初次入宮城過于緊張,瓊林宴時出了不少錯,當時蘇謀還只是尚書,就坐在他前面,察覺到他緊張後回頭對他安撫一笑。
少年面暖,豐神如玉。
是那年他看過最好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