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燕稷的報複來得迅速而瘋狂。
九月十九,燕周清晨醒來,愕然發現王府裏裏外外居然被刑部和大理寺圍了個水洩不通。
他大驚,怒目而視:“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本王的府邸也輪得到你們撒野?!”
話音落下,便看到前面一身着白衣的人施施然走了過來,是大理寺林胤,他在燕周身前站定,慢條斯理開了口:“臣下自然是沒什麽資格,但聖上有命,王爺莫不是想抗旨?”
燕稷的意思。
燕周沉下臉:“本王無論如何也是這大啓唯一的親王,圍我王府至少也要有緣由,即便是陛下,也是一樣。”
“不知心懷叵測,行刺今上,這一點夠不夠?”
他這話來的突然,聞言,燕周瞳孔猛地一縮:“本王不懂你的意思,林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
“不懂沒關系,有人懂就是了。”林胤道:“刑部和大理寺已經着手去查,是非黑白總能水落石出,而在這之前,還委屈王爺暫居王府,免得出了什麽差錯,你我都負擔不起。”
說罷,林胤又看他一眼:“若是王爺無事,臣暫且告退。”
之後躬身行禮後轉身離去,禮數做的周全,燕周看着他的背影,手指驟然縮緊。
回去後在卧房內待了兩個時辰,燕周心急如焚。
刑部和大理寺的王府中的盯視太過嚴密,四周都是外人,燕周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視線,而府中大管事和門客都被大理寺喚了去審問,偌大的王府,他居然連一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這樣不行,必須要找一個沒有眼線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到現在也只剩下了書房密室,他必須避開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到那裏,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與雲木止或者他在外面的勢力聯系。
燕周眯了眯眼睛,下定了決心。
夜裏,過三更,四周萬籁俱寂。
燕周卧房隐約傳來木門推開的吱呀聲,他特意換了一身玄色的衣服,輕手輕腳出了門,此時看守的人也都累了,靠在牆邊半醒半睡,沒人注意到他。
燕周一喜,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疾步朝書房走去,遠遠看到書房紅木門後,突然聽得有人在身後出了聲:“王爺這麽晚了還未睡,是來賞月麽?果真是風雅之人。”
他僵了僵,轉頭,姜百裏笑盈盈站在他身後,在半路遇到了姜百裏,還是一慣的笑面狐貍模樣,行禮道:“王爺。”
燕周臉色有些不好看:“姜大人怎麽在這裏?”
“陛下有命刑部十二個時辰都要在王府待着。”姜百裏道:“臣受陛下賞識,無以為報,這等分內之事自然還是要做好的。”
說着,他話音一轉,皮笑肉不笑:“否則,這月黑風高時候,難免會出些心懷叵測的人,如果單單是如王爺這般賞月還好,若是有什麽別的意圖,那可就不妥當了……王爺您說是嗎?”
燕周冷着臉:“姜大人如此盡忠職守,自是妥當。”
姜百裏就笑:“王爺能明白,自是再好不過,所以還請王爺回去早日休息,這些日子不同尋常,若是無事,還是不要在夜裏随意走動了。”
燕周眯起眼睛看向他。
姜百裏笑容無懈可擊。
二人對視半晌,到底還是燕周沒能拉的下面子,冷哼一聲後揮袖回了房,心煩意亂躺下後不久,外面響起腳步聲,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巡視而過,火把的光從窗紙透進來的那麽一瞬間,燕周突然明白了他自己現在的處境。
階下囚。
燕周猛地坐了起來,将今日發生的種種和之前的事情聯系起來,細想之後,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他突然想起,燕稷現在的所作所為,像極了當初嘉寧帝同當時權勢最盛的大皇子奪嫡的手段。那時候燕嘉寧也是這樣,從一開始就布好了局,而後韬光養晦,玩弄權勢,仿佛戲外人一般。等到大皇子自覺底氣更甚,言語行為放肆的時候,突然鋒芒畢露,猝不及防給予了對方致命一擊。
于是權傾朝野的大皇子化為黃土枯骨,昔日默默無聞之人從此號令天下。
皇位之争,成王敗寇,只能榮華一個。
現在到了他和燕稷這裏,也一樣。
燕周深呼吸數次,起身從床下一個暗格中拿出一個盒子,低頭看了看裏面的信和鳴镝,神情慢慢變得決絕。
三日後。
衆臣站在太和殿,朝着右邊空了三天的地方看了看,心下緘默。
端親王燕周,已經三日沒來上朝了。
原因他們自然也知道,事實上大多臣子心裏都清楚遲早都有這麽一天,但卻沒想到,居然來的這麽快。
而此次權勢之争結局究竟如何,從燕周現在還沒出現在朝堂,百官已經看了出來。
當年大皇子權傾朝野,事發後緊緊被軟禁封閉了兩日,從此便萬劫不複。燕周才能權勢本就不如大皇子,這些年雖然一直在扶持,但重要的到後來幾乎都被帝王明裏暗裏削了去,現在他手下的人雖說不少,但細細一算,真沒有什麽可用之人。
衆臣面面相觑,又朝着那空着的地方看了一下,嘆了口氣。
那裏的位置,看來很快就要不複存在了。
之後一切如衆臣所料,帝王表面看着總是一副笑眯眯愛鬧的模樣,實則是個手段狠的,不動則已,一旦下了手,就不會任何人掙紮的餘地。
衆臣預料的沒錯。
天和五年九月二十三,大理寺上奏言明燕周罪責——天和元年江南叛亂,帝王宮中遇刺,傅知懷江南受暗殺,傅行章逼宮一事多有牽扯,私下濫權,藐視律法,勾結權貴,且與赤方有染……大罪諸多,小罪無數,在奏書上一一列出來,竟有十頁。
罄竹難書。
最先還有不少人覺着這是帝王在權勢之争中駛的欲加之罪,偏偏不是如此。之後大理寺呈上人證物證若幹,畫押書及書信擺在大殿中央約有三米,各事皆有人證,上殿後各自将招供,每人說的連起來,漸漸形成一個完整的局,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而同時,刑部從端親王府書房發現一間室中室,并從裏面搜出一疊信,裏面是燕周與赤方的往來內容,從最初的江南叛亂到刺殺帝王,再到後來的主謀讓傅行章逼宮,逼走傅知懷,林林總總,一應俱全。
這一下,便是之前還在竭力想要救燕周脫困的臣子都安分了下來,先莫說那些動搖社稷的罪名,就只說刺殺罪名,已經夠讓任何人從京城浮華徹底脫離出去。
誰都救不了。
帝王震怒,下令捉拿燕周,同日,端親王府後院鳴镝升空,随後燕周下獄大理寺,林胤主審,姜百裏輔之,刑訊三日三夜,燕周出身帝王家,錦衣玉食半輩子,偏偏就這麽生生挺了過去,只說誣陷,半點沒開口。
燕稷聽了,沒言語,只是在當日夜裏,去了大理寺地牢。
關押燕周的牢房,正巧是之前傅行章待過的地方。燕周坐在那邊,面無表情看着窗外。
燕稷站定,燕周淡淡看他一眼:“怎麽,來看我笑話?”
“或許。”燕稷吩咐獄卒打開了牢門,走進去:“你這般模樣,确實挺狼狽的,朕覺着你倒不如盡早把該說的都說了,免得受皮肉之苦,無論如何也體面些。”
“說的這麽冠冕堂皇做什麽?”燕周嗤笑一聲;“說到底,你不過是想要我主動認罪,以此來讓你青史不會成為屠親的暴君,是不是?哪裏有這麽兩全其美的事。”
燕稷挑眉:“朕是不是冠冕堂皇,你說了不算,但有一點朕想你是清楚的……昨日王府中鳴镝的煙花顏色很好看,你說,是不是?”
燕周手指頓了頓,卻沒說話,閉上眼睛靠在了牆上。
燕稷走過去,低頭凝視他半晌,在燕周就要耐不住睜開眼睛的時候,緩緩開了口:“你可真是蠢到了極致。”
他彎腰靠近他耳邊,一字一頓道:“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雲木止看到你的鳴镝煙花後真的會來救你,并且幫你率軍逼宮吧?”
燕周不可置信睜開了眼睛。
“你自己蠢,就別想把旁人當傻子騙了。”燕稷退後一步,似笑非笑看着他:“上次傅行章逼宮,最多不過三萬人,且都是些烏合之衆,你在外暗自屯兵這麽些年,怎麽可能就是這麽個結果?
他說:“嗯,讓朕想想,你手下這些真正的兵馬,這時候是不是就在城外的某個地方,只等你一聲令下,他們都會整兵待發,而後雲木止一到,便會帶着他們搭救你,順便逼宮,而發令的标志,就是鳴镝的煙花,對不對?”
燕周面上一沉。
燕稷笑眯眯擡起頭:“看來,是朕猜對了。”
燕周沉默一會兒,沙啞開了口:“你知道了,那也無用,如今京城禁軍加起來也不過五萬,根本抵擋不住我手下兵馬。”
“你說的沒錯。”燕稷認同點點頭,又笑起來:“不過前提是,雲木止得來。”
“他會來!”
聞言,燕稷面上扯出譏諷的笑,話說的十分刻薄:“燕周,你以為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