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燕周臉色難看起來,沉着臉就要發作。
“你以為雲木止如此費心費力幫你是為什麽?因為你是可用之人?笑話?”燕稷不屑的笑:“雲木止利用你,是為了打擊朝堂,将朕身邊的可信之人調走。”
“現在傅知懷出京,賀戟因為傅行章的事定會與他有隔閡,目的已成,而你萬般權勢已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手下兵馬也是盡聽雲木止調遣,你說說,你自己還有什麽價值?”
燕周咬牙。
“更別說,現在九國已亂,賀戟那邊緊緊困着雲木止,你以為他走得開?”燕稷冷笑:“別天真了,賀戟的本事你我都清楚,何況他手中還有我大啓三十萬忠勇之士,他如何調遣援兵?你确定,如今京都外,還有你的兵馬?別傻了。”
“……我不信。”
燕稷也料到了他會這麽說,沒反駁他,朝窗外看了看:“快亥時了。”
四個字,卻足以讓燕周變了臉色,因為他和雲木止之前是算好并定下的破城時間,就是在亥時!
他低頭,眼裏的驚愕卻無論如何也掩不下去,片刻,突然看着眼前出現一抹明黃,燕稷在他面前款款坐了下來,慢條斯理:“不急,朕陪你一起等。”
燕周愣了愣,重新閉上了眼睛。
四周一片寂靜,風聲偶爾從窗戶透進來,瞬間散在周圍,不留半點聲息。
燕周靠在牆上,明明及其要緊的時候,他卻不知為何莫名有了困意,慢慢就睡着了。半醒半睡中,突然聽到了城樓鐘聲,瞬間清醒睜開眼睛,燕稷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着他,語氣很淡:“亥時了。”
燕周握緊了手,繃緊了身子聽着外面的動靜。
萬籁俱寂。
燕稷也不開口,淡淡看着他緊張的模樣。時間在寂靜裏慢慢走,一刻,兩刻,三刻……燕周身子崩得越來越緊,最終在城外鐘聲再次響起的時候緊繃到極致,而後瞬間頹了下去。
“子時了。”燕稷輕聲道:“一個時辰過去了,雲木止不會來了。”
他低低笑起來,走近一步,在燕周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沉沉開了口:“那麽現在,告訴我,你想怎麽個死法?”
燕周一滞。
“斬首,鸩刑,絞殺……這些都太普通了。”燕稷眯起眼睛,俯下身慢慢靠近他:“你說淩遲怎麽樣?用最薄的刃,一點一點把你的皮肉層層割下來,林胤的手法很精巧,割盡了肉,你也不會死,到時一點點看着自己變成白骨,滋味一定不錯。”
“或者剝皮如何?皮肉分離,定是永生難忘,炮烙也妥當,銅格烙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血肉化成灰,想想都刺激,不過朕想你應該更喜歡抽腸,到時朕一定會為你選最烈的猛禽,也好不負你的體面,對了,朕倒是忘了,還有烹刑,也莫要太尋常,王妃現在禁足王府,不如就投進這沸水熱油裏去,倒是讓王叔嘗嘗,之後好上路,如何?”
提及發妻,燕周終于有了反應,咬牙切齒怒視:“燕稷,你怎麽敢?!”
燕稷卻輕輕笑了。
他笑着,笑聲響在空曠的地牢裏,慢慢變沉,沙啞,歇斯底裏,笑到最後,眼邊都染上了赤紅。燕周看着他的眼,被裏面的狠意煞到,不由自主往後靠了靠,剛一動,就看到燕稷緩緩俯下了身:“我怎麽敢?燕周,你體會過那種感覺麽?那種站在火焰裏,渾身被火焚燒,意識在疼痛裏慢慢清醒,卻逃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皮膚灼傷後脫落,漸漸化為灰燼……這樣的感覺,呵。”
他說着,一瞬間,仿佛昔日經歷過的種種疼痛又出現在眼前,清晰真切,大火熾熱,直燒的他眼睛發燙。
心卻是冷的。
燕稷慢慢向前,一點一點把燕周逼到角落:“或者是在飲下鸩酒後,親身感受着毒酒滲入你渾身各個血脈,五髒六腑慢慢被腐蝕,變成碎塊,那樣的疼,疼到麻木,不能動,渾身血液都凝在地上,成冰,和身體一起慢慢僵掉的感覺……燕周,你懂麽?”
背後一片冰冷,退無可退。
燕周擡頭愣愣看着燕稷,後者一步步靠近他,眼神猙獰,嘴角笑意詭異張狂,落在燕周眼裏,宛如自地獄身覆鮮血腳踏白骨而來的奪命厲鬼,身後簇擁無數冤魂,嘶吼喊叫,不死不休。
他緊緊靠在牆壁,瞳孔因着恐懼縮成一個黑點,燕稷沉沉對上他的眼睛:“你當然不懂?”
三字,嘶啞沉郁,像被細碎的沙石狠狠磨過,燕周想開口,唇齒卻在像被封住,顫抖作響,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恐懼之下眼珠一動不動看着燕稷,許久,卻看到燕稷嘴角露出了一抹堪稱溫柔的笑:“不過,沒關系。”
“……”
他輕輕附在燕周耳邊,語氣輕緩:“放心吧,我沒那麽狠心,不會讓你死,你覺着汜寒關怎麽樣?八千裏外,終年冰封,想來是能讓王叔平心靜氣過活下去,也是好事。”
燕稷一震:“你不能這麽做!本王是大啓唯一的親王,生死留于京都,本王……”
之後的話還未說完,就在燕稷冰冷的視線下慢慢哽進了喉間。
燕稷冷冷看着他,嘴角溫柔的笑漸漸染上殘忍意味,聲音卻還是柔和的:“那些都是從前的事了,數十年的歲月,足夠你餘生回憶……王叔,安心去吧,千萬記着要好好活着,朕會讓你在凄苦之地,看着大啓是如何一點點統一宇內,榮耀四方的。”
燕稷笑眯眯直起身子:“再見了,王叔。”
燕周目光呆滞,聞言眼珠呆呆轉了一下。
燕稷沒再看他,轉身出了牢門,眼睛裏最後一點赤紅盡數散去,清清淡淡,還是從前一樣明媚潋滟的桃花眼。
就這樣吧,燕稷想。
從此八千裏寒關,才是你的歸宿。
大啓天和元年十月初三,端親王一脈流放汜寒關,餘下牽扯之人斬首一百一十六人,貶谪三百二十四人,罪責延及子孫,三代不得入仕,朝堂上曾經權傾一時的端親王,從此再沒了卷土重來的機會。
燕周流放後的黃昏,外面屋檐細雨,朦胧幽暗。
燕稷卻沒閑得住,跟謝聞灼一起去了京都白馬街。因着雨勢不大,外面依舊繁華,二人就着街道慢慢走,破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燕稷這麽給謝聞灼說了,後者一笑:“這樣的日子今後還有許多你,都是我陪你一起過。”
“這原本就是應當的。”燕稷理所當然點頭,突然看到街邊有賣糖人的攤子,眼睛一亮,拉着謝聞灼走了過去,賣糖人的是位老人家,燕稷也沒怎麽挑,随意拿了兩個,謝聞灼付錢後轉身,嘴裏瞬間被塞入一個糖人,入口即化,很甜。
他捏住看了看,是個穿着紅色喜服的書生,不由笑起來:“陛下的是什麽?”
燕稷老臉一紅。
謝聞灼挑眉,傾身上前在他嘴角親了親,這還是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燕稷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謝聞灼趁着他分神,迅速将他藏着的糖人拿在手裏看了看。
是個和它手中穿着一模一樣的媳婦的小娘子。
謝聞灼眼裏驟然出現帶着光點的笑意。
燕稷紅着耳根,伸手把糖人搶了過來:“拿錯了,朕可不是什麽小娘子……小娘子應該是你的才是,快換回來。”
“陛下當然不是小娘子。”謝聞灼從善如流把手裏的糖人遞給他,去沒接他手裏的,低頭與燕稷額頭相貼,聲音溫柔缱绻:“你啊,是我的意中人,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是我如何看也看不夠的,最好的人……我的陛下。”
這情話說的,又蘇又撩。
燕稷只覺得心裏比耳根還要燙,別開頭:“這種話,就不能回家以後再說嗎?”
謝聞灼就笑起來,牽起他的手:“那,我們回家?”
燕稷做出一副雖然我很為難但看你如此誠心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了算了的模樣,反手握住謝聞灼的手,說:“好。”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拿着糖人繼續朝宮城方向走去,還未到宮城,遠遠的就看到了一女子在那邊直直跪着,身子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這人他們也不是陌生,是燕周的發妻,周孟君。
燕周犯下謀逆之罪,共犯或斬首或流放,親眷即便無辜,但太親近也逃不了,周孟君身為端親王妃,此時原本也應在天牢,但經戶部上書,燕周居然在半年前就已經與周孟君和離,事先就給她找好了退路。
這大概是燕周身上唯一讓燕稷認可的地方了。
“這是怎麽回事?”
禁軍統領行禮:“陛下,她今日清晨便到了,說是要面聖,無論如何也不走,這……”
燕稷皺眉,走到周孟君身側,後者看到他,面上一喜,剛一動,突然身子一顫,面色煞白,而後就這麽昏厥了過去。
這來的太突然,周孟君一弱女子,燕稷還不至于眼睜睜看着她昏厥不管不問,幹脆帶她回宮宣了太醫,就當為幾世殺孽積德。這次來的還是鄭太醫,看到是周孟君後面上有些驚訝,而這份驚訝在為她把脈後,更甚幾分。
燕稷在邊上看着他的神色:“怎麽了?”
鄭太醫猶豫片刻,頓了頓,還是咬牙行禮,開了口:“陛下,是喜脈,已然有了五月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