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半年後。

日子漸漸入冬,宣景殿外的梅花開了,小太子也學會了走路。

走得不穩,搖搖晃晃。

二狗子在這種時候終于有了種靠譜的感覺,每日陪着小太子學走路,這日清晨,燕稷坐在梅花下同謝聞灼一起煮茶,不久後聽到旁邊嗷嗚一聲,小太子抓着二狗子背上的毛搖搖晃晃走了過來,後者抖着耳朵,小心翼翼配合着他的腳步。

邊上是乖巧走着的狗蛋蛋。

燕稷放下茶杯:“來。”

二狗子眼睛一亮,但還是小心顧及着小太子,等走到燕稷身邊,小太子開心撲到燕稷懷裏,燕稷抱起他,伸手摸摸二狗子和狗蛋蛋的頭:“真不錯。”

二狗子和狗蛋蛋抖抖毛,小太子咯咯笑起來。

“這麽開心?”燕稷笑眯眯看着他:“來,叫父皇。”

小皇子咬着手指彎起眼睛:“糊杭。”

“父皇。”

“傅房。”

“父皇。”

“糊皇。”

“……”

“好吧,是糊皇。”燕稷低頭蹭蹭小太子的臉,指了指謝太傅:“那寶寶叫他什麽?”

小太子看一眼,咯咯直笑:“太糊。”

“還有呢?”

小太子不說話了,咬着手指低頭埋進燕稷懷裏,只笑,謝聞灼站起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放頭發,無可奈何:“小沒良心的。”

燕稷抱緊小太子:“謝太傅到底是老了遭人嫌,不如年少風光,真可憐,不如快來讨好讨好朕,朕開心了,說不定還能給太傅留個一席之地,怎麽樣?”

“有道理。”謝聞灼低下頭把他和小太子一起抱住,頭在燕稷脖頸處蹭了蹭,聲音又低又軟:“陛下,臣好難受,特別需要陛下親親抱抱,好不好,嗯?”

燕稷耳根有些紅。

孩子還在呢這是幹什麽,要不要臉?

不要臉的謝太傅眼裏閃過笑意,接着做了更不要臉的事情:“至于讨好這種事情,臣覺着還是晚上來最合适……”

咳。

燕稷手疾眼快捂住小太子的耳朵,擡頭瞪他一眼,謝聞灼笑着,就勢在燕稷擡頭的瞬間吻上他眼睛,起身:“如此,陛下枕邊那一席之地,願不願意給臣留下,臣真是很想要……”

給給給,你要什麽都給。

燕稷自暴自棄靠在後面:“茶要煮好了,還不快看看?”

謝聞灼在他耳邊說聲是,一笑,熄了茶爐。

喝過茶後,燕稷去了禦書房,六部今日的奏書已經送了過來,擺在案上滿滿一摞,随手翻開一本,都是邊關來的消息。

這半年征伐不歇。

赤方向大啓下戰書後,聯合南越、昌曜借先知之名蠱惑勾結扶旬及靖章,以五國之力進攻周邊列國,數月征伐後,成橫和雲中不堪其擾求援大啓,再加着之前的西承,四國勢力比起赤方那邊雖少了一些,但大啓強盛,也算是勢均力敵。

如此,這局面就一直拖着,半年沒有進展。

大啓百年盛世,積累甚多,熬的住,可赤方那邊耗不起。于是赤方就開始如奏折上面寫的這般開始搞事情,先知再次預言,大啓氣運将盡,此為天命,而赤方循天命,為上天庇佑,必當大成,若想保全己身,應放棄與大啓為伍,順應天命才是上策。

——其實就是忽悠帶挖人,輿論攻擊政策。

燕稷嘆氣。

半年前還說是氣運受損,現在就說是氣運将盡,也是很可怕。

偏偏還有人信了。

這也正常,大啓這麽些年積威甚篤,十三營虎狼之師,所向披靡,白虎營尤甚,誰人不知白虎營主帥賀戟,十幾年橫刀立馬百戰百勝,聲名天下知。

可就是這樣強盛的大啓,這樣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師,這樣驚才絕豔的賀戟,在這半年裏不僅沒能得勝,且還有了敗績,雖然并沒有什麽損失傷亡,可不敗神話還是被打破了。

——這不是氣數将盡,還是什麽呢?

燕稷放下奏折:“百姓和将士對此有什麽反應?”

“百姓這些年過得如何自己心中清楚,只當是謠言。”謝聞灼道:“将士那邊也無不妥,賀戟确實有大才,三十萬兵将跟着他,無論勝敗,氣勢都未曾消散過一分一毫。”

“他是有這樣的魄力。”燕稷笑了笑:“将士們信他,于是生死與共,百姓信他,才能徹底當這是謠言,同樣的,朕也信他,所以才敢把大啓存亡和百萬臣民的性命都托付給他。”

大醋桶謝太傅難得沒吃醋,還點頭表示認同。

倒是邵和十分不解:“陛下,奴才看你平日寫下的東西,分明是早已預料到了赤方行兵布陣的策略,可為什麽您想到了卻不用,反而讓賀将軍故意退讓?這不是有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麽?”

燕稷摸了摸鼻子,沉默了一下,道:“小邵和居然會這麽說話了,是和林胤學的麽?”

說罷,在邵和臉紅委屈看過來的時候笑了笑:“朕給你講個故事吧,也是兩國交戰的事,最初的時候,雙方勢均力敵,彼此都十分小心謹慎,僵持不下,而就在這個時候,一方突然有弱化趨勢,連連敗退。”

“如此數次後,另一方漸漸認為此戰已成定局,原先的謹慎便不複存在,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終于到了最後徹底決斷成敗的時候,也就是在這一場,原先弱下去的一方突然披靡,布陣精妙,呈四方包圍之勢進攻……誰成誰敗,朕不說,你也該清楚。”

邵和恍然大悟,看向燕稷的眼睛亮晶晶,不再問,只是在出去的時候低聲嘀咕了一句:“陛下果真聰慧,對還未發生的事運籌帷幄,還猜的極準,就好像是把一切都親眼見過似的。”

語氣是腦殘粉的語氣,卻讓燕稷心瞬間跳了一下。

他急忙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翻開了奏折,謝聞灼站在邊上看着他,笑得雲淡風輕。

赤方國。

雲木止看着手下的戰報:“贏了,傷亡呢?”

面前的人擦擦額角的冷汗:“死亡極少,但輕傷重傷者多達六百人,而赤方,赤方……傷亡不明。”

雲木止皺眉:“嗯?”

偏将一抖,他怕極了這位喜怒無常的帝王:“賀戟着實狡猾,在避退前設了陷阱,導致我軍傷者衆多,而赤方白虎營向來有戰後收屍的慣例,退得又快,所以傷亡……很難清楚。”

這确實是賀戟的慣常的手段。

偏将見他沒發怒,稍稍放心,又道:“但無論如何也是勝了,這是好事,世人皆道賀戟為戰神,可現在看來雖然是有些才能,但也不如傳聞那般無可匹敵,如今算起來還是赤方勝的時候多,再加着白先知料事如神,陛下,得勝是衆望所歸,指日可待。”

聽他這麽說,雲木止唇邊也隐約露出了笑。

當前的局面其實在他意料之內,這次向大啓宣戰,他行軍布陣都是按着上一世燕稷的手段一步一步破解所得,知己知彼,由不得他掙紮。

他擡起頭:“退下吧,讓将士們養精蓄銳,之後還有硬仗要打,不得馬虎。”

偏将答應一聲,退了出去,雲木止放松了身子靠在背後,良久,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一抹笑,得意而狠毒。

……

雲木止心思現在如何,這些不在燕稷操心的範圍內。

他此時正在十分嚴肅的和謝聞灼讨論一個問題——小太子究竟更像誰。

說起來也奇怪,小太子滿月剛剛長開的時候,不像燕周也不像周孟君,倒是像極了燕稷,或者說是像極了先帝燕嘉寧,這也是為什麽,大啓衆臣對小太子的身世深信不疑的原因。

一看就明了,你還搞什麽事?

但現在半年過去,燕稷越看小太子,越覺着後者和謝太傅很像,尤其是眉眼和眼神裏時不時透露出的那種衣冠禽獸道貌岸然的氣質。

這可不行。

燕稷很是不滿:“說,你是不是瞞着我在私底下偷偷給棠棠灌輸什麽不好的思想了?”

棠棠是小太子的小名,并沒有什麽高大上的來源,簡單就是那日他們說起乳名時,燕稷轉頭一不小心看到了窗外的海棠花。

謝太傅很是無辜:“臣哪裏會對孩子灌輸些什麽不好的東西,這些不好的東西,臣便是要說,也只會對陛下您說。”

……這個老流氓。

燕稷捂着小太子的耳朵,示意邵和把他抱出去和二狗子玩,而後皺眉:“我只要想着棠棠以後會像你這樣皮笑肉不笑坐在上面,不動聲色給別人下圈套的模樣,就覺着朝堂臣子真真是十分可憐。”

“可憐啊。”燕稷感嘆,臉上卻一點愧疚神色都沒有。

謝聞灼失笑,上前抱住他:“那陛下覺着臣就不可憐麽?”

你個衣冠禽獸有什麽好可憐的?

把燕稷眼神裏的意思看的一清二楚,謝聞灼用那樣高貴冷豔一枝花的表情頂了頂燕稷,一本正經:“陛下已經許多天都沒讓臣碰過了,臣未能好生伺候陛下,心中愧疚凄苦,實在是可憐。”

“……”燕稷目瞪口呆,門口過來圍觀的狗蛋蛋目瞪狗呆。

謝聞灼一笑,鐵石心腸把狗蛋蛋趕出去關好門窗,微笑着一步步朝燕稷走過來,俯身:“所以,比起去想那些臣子如何,陛下不如先心疼心疼臣,嗯?”

好好好你會撩你說了算。

燕稷嘆氣自己這輩子算是栽的徹底,擡起胳膊捂住了眼睛,片刻,感覺渾身被熾熱的溫度徹底覆蓋下來。

而之後會發生什麽,持續多久。

就再也由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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