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孔雀翎『蒼』
醒來的一瞬間我是很想直接死了的。
眼睛痛到像揉進了一把石砂,喉嚨似乎在內部裂開了,呼吸的微弱氣息經過口鼻,胸腔,仔仔細細地掃過身體內部,細微的疼痛從全身各個角落鋪天蓋地而來。
我竟還活着。
一閉上眼睛就有溫熱的感覺,安撫着極度酸困的眼球。
我聽得有腳步聲,大概是霖哥,費力發出了一點聲音,他立刻兩步走上前,俯身摸了摸我的額頭。
低聲細語的一句:還是有點燒。
便掀了門簾與門口守衛交代讓大夫過來。
我懶得再睜開眼睛,他試我額頭溫度的動作讓我無可避免地想起弦影,我這知覺不甚清晰的身體甚至可以回憶起他手心的溫度,他的笑容,他的叮囑。
倘若你懂得什麽叫做腐朽。
就像是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樹,茂盛的,枝蔓蜿蜒,茫茫此生一渡數十載,卻有一天忽然失去了他的寸金土地,無處駐足。
只落得一個枯萎死去的結局。
一擡起手整個身體就疼痛難忍,身上中箭的部位如同血肉被活生生撕裂一般,我慢慢摸索着把手伸進枕頭底下。
一不留神就被暗器的薄刃割破了手指。
我忍着痛把手縮回來,生怕血跡弄髒了孔雀翎的羽毛。
把胳膊搭在床邊,我想着等下大概又要被霖哥罵了。
索性睡過去。
再醒來果然看到霖哥黑着臉坐在床邊。
他惡狠狠地沖我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就再沒說話。
打從兩個月前,我就開始習慣他不說話就等于沒有弦影的消息,這種莫名其妙對我愛答不理的樣子。
全蒼雲最牛逼的副官也就非他莫屬。
這就是我在蒼雲大亂之後醒來的第一天,冬雪靜默,帳內一如以往般安靜,我沒有什麽話想說。
帳外有傳來伐木和其他人吆喝的聲音,霖哥把事務安排的井井有條,狼牙已被逐出關外,叛軍也被肅清。
我望着帳頂許久。
最終啞着聲音叫了一聲哥:長霖,把阿泉叫來。
霖哥梗着脖子裝沒聽見。
我再沒說話。
等養好了傷,就是時候教訓教訓阿泉那小子,蒼雲的以後,必須有人來擔起這雪原上所有的玄甲兵的使命。
我知我不是一個好的将領。
我的人生就是用來幫渠帥鏟除我阿爹的勢力,讓蒼雲走上它該走的路。将來繼續做一個鎮守邊關的守将,斬狼牙,護雁門,一輩子也就這樣過了。
實際雁門沒了我,還有會別人,畢竟我蒼雲豪傑如雲。
如今我帶了覓雪一營軍孤守李牧祠,心中卻是茫然,我已不知未來該如何形容。
靜養的日子十分難捱,營帳裏空落落的,我無可避免地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曾經,即使用書卷緩一緩精神,也會常常走神。
我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盛夏,太原城外虎水汜,那是一條平緩淺薄的小河,河灘上長着一叢一叢茂盛的蘆葦。
風輕輕吹過去,起波瀾。
我在他背後的矮坡樹叢裏坐了許久,聽着他們在下面吵吵嚷嚷,甚是無趣。
那時候,我只是一個傻子,最終讓我铤而走險,丢出玄甲重盾擊飛那幾把直指向他的彎刀的原因,至今仍舊是個謎。
也許是天太熱,日頭曬暈了我的眼睛,讓我覺得他挺像我未來的一同度過餘生的另一半。
也許只是我一時興起,覺得他的模樣挺好看。
也許只是我看到打架手癢,也想去胡鬧一通玩玩。
也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