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蒼』
我一生紛雜再無多說的意義。
總共不過一句『我活該』。
我這一生過得最好的,不過短短十幾年。
十幾年,聽上去似乎很漫長,站在人生的終結時,卻發現不過是如昙花一現,如一朵積不出雨的雲,很容易就被風吹散了。
想來不過只三十載,過得最好的那天,大概就是與弦影成親的那天。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
沒有風的雪天,是蒼雲最美的樣子,地上滿滿長着結滿霜凍的草,被修飾成一片純白的草原。
鵝毛大雪從萬丈高空緩緩落下。
如今想來,那天拜堂我并沒有故意裝作是個傻子,我只是單純不知道該做什麽。
我看到弦影一身大紅的衣騎在馬上,寬大的袖口和領口都鑲着一圈純白的羊毛,趁得他的側臉看上去溫和了許多。
他還戴着那只面具。
我與他認識的第二年成的親,他是個認真嚴謹到有些強迫症的人,我從未見過他摘下面具的模樣,倒也是個專業的唐門。
想來驚羽堂教出來的必然是資質上乘之人,我到底是交了什麽好運氣。
胡思亂想着,他早已策馬到我身旁,伸手揉了一把我腦袋上的白毛,我才晃過神來,跟着上了馬,好奇地盯着他看。
大紅的錦緞裁的衣,趁得他肌膚如雪,又映着淡淡的紅,我看呆了。
他挑眉:成親你倒是自在,虧的是傻,竟然不覺得害臊。
哦難道他是會有點害羞的嗎?
我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咽了咽口水。
他不自然地別過目光,不看我。
我仔細打量了他的模樣,雁門關內外不太平,他平日總是穿着一身唐門的裝備,今日成親,他少有地摘了手套,我看到他挽着缰繩的手,白皙纖長。
跟着一群湊熱鬧的弟兄組成的迎親隊伍,在城牆上繞着蒼雲堡敲鑼打鼓地鬧了一通,酒席就擺在平日的練武場上,弟兄們熱熱鬧鬧地開始吃酒。
我與弦影下了馬,在阿爹面前拜了堂。
那便是我一生最好的一天,像一場做不完的夢,我兩眼望着弦影,他身着紅衣臉頰緋紅的模樣,後來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中。
我無數次夢到那個洞房花燭的夜裏,他站在挂滿紅布布置得分外喜慶的屋裏,終于摘下了他的面具。
我無數次夢到,那時他把面具遞給我,他說『我唐門的人,認定了是誰就是誰,你雖然大概不能懂,你只要知道,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就行』,末了還湊近我盯着我,問『聽得懂嗎?』
後來在夢裏,他要把那面具搶回去,他說『薛溪莛,你怎麽能騙我?』
在我的臆想裏,在我期望的結局裏,他即使暴怒,即使哭鬧,即使打我罵我,可最後還是沒能逃出我的懷抱。
那是我給他準備的結局。
大概是人無可奈何時總會白日做夢,還在想着結局之類的東西,總會好的,總會解決的。
我夢到他哭着罵我,他說『你怎麽敢騙我?』我說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錯了,原諒我吧。我抱着他不撒手,最後他哭累了,睡着了,我就贏了。
我可真不要臉。
事實卻總是突破幻想的極限,讓人突然懵到手足無措。
他發現我的那天,他沒有鬧,也沒有哭,沒有罵我,也沒有打我。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
一直到他離開,我也沒有看到他的眼淚。
是啊,他從來不是一個軟弱到會哭的人,我是故意忘記了,還是根本不敢設想?
我的自私到極點的人生,就此停留在了那些白日做夢裏。
我給他準備好的結局,就是被迫原諒我。
你愛我啊,你愛我,原諒我,好不好。
一直到後來,我在夢裏再看到他,他忽然說,『我不會再愛你了,薛溪莛,我恨你。』
再後來,我再也夢不到他。
我的夢裏,空餘那年紅衣華服袖間,他白皙纖長挽着缰繩的手。
我的夢裏,只有我平生夙願終得償,我握着他的手,吻着他紅衣的肩頭,重諾一句我一生最奢侈的期盼。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